,双眼在模糊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惨啊!真惨!”他说。“没看过那一仗的人搞不懂我们怎么那么容易地就失守了。他们应该看看我军的尸体,成百成千堆在河岸上。这种战争还能叫失守吗?我们输了城池,但可没输这一仗。敌人的卡车、坦克和步兵连穿过河西务。我们得坚守河西务,好保卫公路。我们只有两旅人,后援又断了。我们明知会输,还是打下去。敌人轰大炮,铁鸟也在空中飞翔。炮弹太密了,躲都没有用。没有一个人退缩。两个钟头后一旅全军覆没,后来另一旅也完蛋了。如果这还不算打仗,我简直不知道打仗是什么了。你能说我们失守吗?我们的弟兄硬是不肯逃。我从未看过一天死那么多人。冠县也一样。整营人死光了,却没有一个人逃走,真是血肉敌钢铁。你还能说我们军队没有尽力打吗?”
现场并没有人说士兵不尽全力打,但是队长继续反驳他想象中的苛责。
“我们挡住了敌军的侧翼,使涿州的我军能够安全撤退。我昏迷不醒一段时间,等我醒来,天已经黑了,我挣出同伴的尸体堆,一路由战场爬回来。”
第三天,向导奉命回去,驴夫也不肯再走了。“河西务是坏地方——日本兵太多啦,”有一个驴夫说,“我靠这头畜生维生。万一日本兵或保安队把它收去,我怎么办呢?我该向谁去讨价钱?”但是老彭答应给驴夫每人五块钱,看在这笔大钱的份上他们同意走到河西务。队长说他们可以在午饭后再出发,而且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他竟说要陪他们走。
“你们若有钱,我可以安排保安队一路送你们到天津。”他说。
“怎么可能呢?”梅玲问道。
队长大笑说:“他们只要钱。你们可以搭他们的船直下大运河,不必走路。”
“那你又何必亲自来呢?你不能派一个向导跟我们走吗?”
“我要去办事。你们若有兴趣,好戏在后头哩。”
“你是说打日本人?”梅玲问他。
“还有谁呢?”队长怀着高兴、不要命的表情,用正要说出大秘密的得意口吻说。“我们要去救几个女人。”
“什么女人?”
“中国女人哪。还会有谁?离这边三十里有一个村庄。日本兵抓了十个女人,用铁线穿住她们的耳朵,排成一串,带出村子。过去在这条路上,村民常玩一种把戏:散漫的日本兵会到村子里要女人。村民交出几个妇女,带敌人进屋,等他们污辱我们的妇女,我们的年轻男人就夺枪杀死他们。所以他们不敢再这样了……喔,这次这十个女人被带出村子,三天前架到日本军营去,她们的丈夫和她们都很害怕。村里的族长来看我,要求枪支。我问他们日本兵有多少,他们说一两百人左右。我叫他们静候观望,昨天他们报告说,有连兵向南迁,女人还在那里,留下五六十个日本兵。你们今天晚上会看到一些行动,一种流血的行动,旅长的侄女也在里面哩。”
他说话当儿,梅玲的脸色红一阵子,玉梅咒骂说:“鬼子他娘的!”
“但是日本兵不会再回来吗?”老彭问他。
“会,”队长静静说,“他们会烧村子。不过这是战地的生活。你若不杀敌人,敌人就会杀你,到了这一地步,谁还有时间考虑后果呢?”
老彭关心他所照顾的两个女人。
“你们会平安无事,”队长说,“战场距村庄有十五里。只需等我们的人回来,听听消息,然后赶快上路。两位小姐应该好好改妆一下。”
“我不改妆。”玉梅说。
午餐后,他们马上出发,穿过无垠的玉米、小麦田和泥土屋,傍晚到达那个小村子。
四处闹哄哄的,邻近的村庄集结来三百个男人。大家都拿着木棍、铁钳、长柄叉和斧头。大约有三十个人带了大刀,是二十九军撤退时留下的。他们正站在刀石附近磨刀子,磨刀工大吼说:“白刀进,红刀出。来,我免费替大家磨。”有几个拿大刀的人臂上挂着“敢死队”的字样。老彭听说这些人大都是被俘女人的丈夫、兄弟和儿子,还有几位志愿军。有十来个人穿着日本兵身上剥下来的沙棕色制服。十五六个青年携带步枪,包括有老式的滑膛枪。
队长走过街道,民众一阵欢呼,他比别人高出一个头,左边空荡荡的袖子一路拢来拢去。他召集各村兵勇的负责人,叫大家到庙场集合,集结在一起。然后他随敢死队到王旅长家,敢死队青年大都是族长的孙儿或侄孙。一行人在大庭院里解散聊天,梅玲和玉梅则被带到屋里去。
族长年过六十,留着稀疏的白胡子。他是地主,也是村里的仲裁者。村里很少人和他没有亲戚关系,他的话就等于法律。今天晚上他宴请敢死队和邻村的长者。打从帝制时代起,他就不曾募集村民打过这样的仗。这有如家族战争的前夕。他来到聚集的院落,欢迎队长,并说:
“罗大哥呢?他怎么不在这呢?”
有人回答说,曾在街上看到他。
“去找他来。”
“你最好还是请他来吧。”一个亲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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