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显赫、德高望重之后,他早期与如意班合作开始的地方戏生涯,没有人提起,他自己也语焉不详。
刘骥这个人,不方便提的,他就不提;而绝口不提的,正是他本人无法忘怀之事。
我敢肯定,刘骥在心底里,是暗恋过筱月桂的,只不过没有表白的胆量。证据就是,他在医院里嘱托我写筱月桂时,除了说“这是我遇见过的最能干的女人”,还添了一句“这是我遇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虽然声音轻了下去,好像是怕得罪我似的。
看来刘骥先生对于他最信任的女忘年交,依然有点顾忌。
其实,最让我对筱月桂这个故事动心的,就是他这句半吞半吐的话。也许,也是我心里一点暗暗的嫉妒吧。刘骥一生和多少女明星有过交往,筱月桂的确漂亮,或许比她们都漂亮,但是还没有被评为二十世纪中国第一美人。刘骥这句评语,明显带着感情。
像刘骥这样等级的大师,没有退休一说。我有幸结识他这样一个半神式人物,自认为是莫大的缘分。那时他已经高龄八十五,一头银发飘洒,依然风度翩翩。虽然行走不便,却是耳聪目明,谈笑风生,见到年轻女子,玩笑还特别多。
开始我怀疑他收下我这个文学女弟子,或许别有企图,心里有点恼怒。到后来,我也被这个老人开化了,觉得人生难得真性情。
我们相处一年多,直到他仙逝而去。一年中,惟一他谈到学问,就是吹嘘他如何巧译Modern一词。当时什么概念都得自找翻译。他译成“摩登”,顿时风行。其实他当时想到的是《楞严经》中那个淫荡女摩登伽,把佛弟子阿难拖上床,几乎坏了他的德性。现代,就是坏人德性的尤物,像当时某些时髦女子。
他说自己灵机一动,妙手偶得,现在看,还真有学问。
言毕他哈哈大笑。我当时真怕他笑得背不过气来。
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他想到的摩登伽女其实就是筱月桂。
那天是周二,一周中惟一的一天她不上台。午后光线黯淡,天色发青。晚上只有一个应酬,与《时报》的主编吃饭。主编先生是上海名笔,要亲自做个采访,俨然是给面子的事。她打开衣柜,在长袖旗袍外披了根红丝绒围巾。
时间还早,她想去逛逛店铺,看看有无喜欢的瓷器,选选布料,请个师傅来将沙发套子换个颜色。以前的那套绿花树知更鸟的花纹,被六姨太的娘姨弄破了很大一条口,本想补,每次看到这个裂口,就感觉不对,索性换掉算了。
平日这些事,都不必她做,可是她好久不逛街了,走走散散心也好。
买完东西后,她便到老顺茶楼去。
茶楼老板见到她,很高兴,“黄老板刚走。”
“没关系,我只是顺路来坐坐。”
茶楼老板四十来岁,小个子,模样倒老实,给她泡上一碗茶,便坐在她对面,聊起来:“黄老板刚才在生气。”
筱月桂喝了一口茶,听他说下去。
原来黄佩玉与丝绸商唐先生闹上了。此人花了大把银子,买得车号001的牌照。黄佩玉不依,上海滩第一块牌子绝对应该属于他姓黄的,这才能在上海滩挣够面子。他派手下人去找唐先生商量,愿出高价连车带牌照一起买。
可是唐先生不买账,来来回回谈判,总说三个字:“勿来三。”
今天又找人去谈了,才知那辆车被藏起来,不用了,说是要另买一辆新的。黄老板拍了桌子,大骂:“老不死的!”还派了一帮人去唐家收拾他。殊不知其人十分精明,早就花钱接通了巡捕房的警铃。结果那帮人到唐家,发现一穿布衣像佣人的老头在花园,不知他就是唐先生,倒被他骗去楼上:“我家老爷在楼上。”等那伙人上楼后,这假佣人去门旁一侧按响了警铃,巡捕即刻赶来,结果黄老板派去的人只有从楼上跳窗逃走,狼狈不堪。
筱月桂递给他一个小包,里面是银元,声音很低:“一点心意。”
他点点头,声音更低:“谢谢筱小姐。”摸着沉甸甸的布包,他有些纳闷地问,“这个月怎么两份?”
“以后我就不常来,有事可直接打电话到戏园找我。”筱月桂站起来准备走,声音大些了,“今天这茶真不错。”
“是新来的龙井。筱小姐喜欢,就请带些回家喝吧。”
这时余其扬走进茶楼,他高兴地对筱月桂说:“这么巧,你有空来喝茶。”
她说:“我还以为你不肯在上海滩混了呢,怎么躲在这儿?”
茶楼老板从里屋拿了一木筒茶,交给筱月桂,便知趣地走开了。
余其扬穿着长衫,精神焕发,兴致也好。“好久没有见到,怎么一见我,就要走,坐坐吧?”
筱月桂说:“时间不早了,我约好了人在凤雅酒楼吃晚饭。”
余其扬送她到茶楼外,走了两步,天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压顶。余其扬说:“等我一会儿。”一分钟不到,他拿了把雨伞递给筱月桂。筱月桂看了看他,想问他关于六姨太的事,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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