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思想?”唐密吃了一惊。
“是的。我恨爱国思想。你明白吗?大家都在喊:国家,国家,国家!出卖国家,为国捐躯,报效国家。一个人的国家为什么会这样重要?”
唐密只这样说:“我不知道,只是事实如此。”
“我以为国家观念是不重要的,啊,你们大概以为重要。你们出国,到大英帝国的属地走一趟,做做生意。回来的时候,皮肤晒得黑黑的,不住谈论印度土人,并且要印度酒喝。”
唐密温和地说:
“亲爱的,希望我还不至于这么坏罢。”
“我有点夸张——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你对于大英帝国有信心,并且——并且——对于为国捐躯这种傻念头,抱有信心。”
“我的国家,”唐密冷冷地说,“似乎并不特别热望我为它捐躯。”
“是的,但是,你却希望为国捐躯。真是愚蠢!天下没有值得牺牲性命的事,都是一种观念——一种空谈——一种夸大的痴狂!我的国家,在我心里丝毫不占位置。”
“将来有一天,”唐密说。“你会觉得奇怪,你的国家,在你心里是有位置的。”
“不会,不会。我已经受够了——我已经看见——”
她说不下去了——然后,突然冲动地问:
“你知道家父是谁吗?”
“不知道。”她的话激起了唐密的兴趣。
“他叫帕垂克·麦瑰尔——是大战期间追随克斯曼的人。后来以叛国的罪名伏法。白白地牺牲,为了什么?为了一种信念——他是同其他的爱尔兰人在一起,思想才变得激烈起来。他为什么不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不要多管闲事呢?他在某些人的眼里是殉难的烈士,可是在另一些人的眼中是叛徒。我以为他简直是——愚蠢!”
唐密可以觉得出,她心中郁积的反抗情绪正要发泄出来,他便说:
“原来,你就是在这种阴影中长大的。”
“是的,母亲曾经改名换姓。我们在西班牙住了几年,她总是说我父亲是半个西班牙人。我们不管到那里,都是假话连篇。欧洲大陆我们各处都去过,后来,终于到这儿来,开这个宿舍。我觉得我们所做的事,以这件事顶糟。”
唐密问:
“你的母亲对你们的——景况作何想法?”
“你是说——关于我父亲去世的事吗?”雪拉皱着眉头,沉默片刻,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然后,她慢慢说:“我至今还不十分明白……她后来不曾提起过。很不容易看出母亲的心事。”
唐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雪拉突然说: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个,我太激动了,究竟是从什么地方谈起的?”
“是由伊迪丝·嘉维尔谈起的。”
“啊,对了!爱国思想。我说我讨厌这种思想。”
“你忘了嘉维尔护士的话吗?”
“什么话?”
“你知道她死以前说过什么话?”
他便把嘉维尔的话背了出来。
“只是爱国思想是不够的……我的心中万不可有仇恨。”
“哦!”她难过的站在那里,停了一会。
然后,她很快转过身子,走到花园的暗处。
二
“秋蓬,你看,一切都是吻合的。”
秋蓬一面想,一面点头。这时海滩上四下无人。她自己倚着防波堤,唐密就坐在上面的防波堤上。坐在这个位置上,凡是来到这海滨游憩场的人都可以尽收眼底。他已经查得相当确切,知道今天上午大家都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并不是为了要等待什么人。不过,不论怎样,他今天同秋蓬的晤谈,表面上完全露出是偶然碰头的样子。在女的方面,显得很高兴;男的方面略露吃惊的神色。
秋蓬说:
“普林纳太太吗?”
“是的,她是M,并不是N。一切条件都符合。”
秋蓬又思索着点了头。
“对了。她是爱尔兰人——这是欧罗克太太发觉的——她本人并不承认这件事。她在欧洲来来去去的次数很多。她改了名字,叫普林纳,来到这儿创办寄宿舍。这倒是很好的伪装——虽然布满了高潮,却都是没有危险的。她的丈夫以叛国的罪名被枪决——这就是充份证明她在这儿从事第五纵队活动的动机。是的,与事实是吻合的。你以为那个女孩子也有份儿吗?”
唐密最后说:
“绝对不会。要不然,她是不会告诉我这一切秘密的。你知道,我觉得这样骗他们,有点儿卑鄙。”
秋蓬十分了解地点点头。
“是的,我们有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在某一方面来说,这工作是有点卑鄙。”
“但是为了达成任务,这是必要的呀。”
“啊,那当然。”
唐密的脸有点儿发烧,他说:
“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撒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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