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蓬问:“在那一方面?”
欧罗克太大的眼睛闪闪发光说:
“你也许会说我这个人多嘴,不过,这是真的。我对于所有的人都感兴趣,我总是尽可能时常坐在这里,坐在这里可以看见谁走进,谁走出,谁在露台上,也可以看见花园里是什么情形。我们方才谈到什么了?——啊,对了,普林纳太太,谈到她很怪。我想,她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要不然,我也许猜错了。”
“你真这样想吗?”
“是的。她的玄虚才大呢。我问她:‘你是爱尔兰那一带的人?’你相信吗?她却瞒着我,说她根本不是爱尔兰人。”
“你以为她是爱尔兰人吗?”
“她当然是爱尔兰人,我很了解我们的同乡,我可以指出谁是那一郡的人。可是,你瞧!她说:‘我是英格兰人,我的先生是西班牙人。——’”
这时候斯普若太太进来了,后面紧跟着唐密。欧罗克太太的话突然中断了。
秋蓬马上就装出很活泼的样子。
“晚安,麦多斯先生。你今晚真是精神勃勃呀!”
“没别的,我有充足的运动,这就是我的秘诀。上午打高尔夫球,下午到海滨马路上散步。”
斯普若太太说:
“我今天下午带贝贝到海滩上去玩。她想到海里泡泡,可是我实在感觉水有点儿冷。我正在帮她堆一座城堡,狗把我的毛活衔走了,把毛线拉掉不晓得多少码。要把那些针脚补起来真不容易。我打得又那么坏。”
“布仑肯太太,你的帽子织得蛮好嘛,”欧罗克太太的注意力突然转到秋蓬身上。“你织得好快呀。好像闵顿小姐还说你对于织毛活没有经验呢。”
秋蓬的脸有点红。欧罗克太太的眼睛很厉害呢。于是,她装作有点生气的神气说:
“我实在织过不少东西,也对闵顿小姐说过。可是,她大概是喜欢教人罢。”
大家都同意她的说法,笑了一阵。几分钟以后,其余的人都来了,开饭的铃声也响了。
席间,大家的话题转到顶有趣的间谍问题。于是,一些陈旧的间谍故事,又炒了一次冷饭。像是:胳膊粗壮的教士用降落伞降落,着地以后所说的话,完全不像是一个教士该说的话;澳洲的厨娘,在她卧房的烟囱里暗藏无线电收音机……在座的人把他们七婶八姨所说的故事,都搬出来了。这就很容易扯到第五纵队上面。由此又扯到法西斯蒂,大家都痛骂英国的法西斯蒂;后来又扯到共产党,和约,以及那些主张反战,不肯对敌作战的人。这完全是一种正常的谈话,是天天都可以听到的一种谈话。但是,秋蓬特别注意他们谈话时的面部表情和态度,竭力想从这里面捕捉到一些足以泄露秘密的表情或谈话。但是,毫无所得。只有普林纳太太一个人不加入他们的谈话,不过,这也许可以拿她那种沉默寡言的习惯作为解释。她坐在那儿,顽固的褐色面孔,绷得紧紧的,露出郁郁不乐的样子。
卡尔·德尼摩今天晚上出去了,因此,他们可以毫不约束的谈话。
快吃完饭的时候,雪拉才开一次口。
斯普若太太刚刚用她那细细的,像笛子似的声音说:
“我觉得德国人在大战期间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枪决嘉维尔护士。这件事激起众怒,每个人都反对他们。”
就是在这时候,雪拉才将头一扬,用她那年轻人清脆的声音,气势汹汹地说:“怎么不该枪毙她?她是间谍呀,是不是?”
“啊,不是的,她不是间谍。”
“她帮助英国人逃跑——在一个敌对的国家,那是一样的。她为什么不该枪毙?”
“啊,但是,枪毙一个女人——并且还是一个护士。”
雪拉站了起来。
她说:“我以为德国是对的。”
她由窗口出去,走到花园里。
餐后的水果包括一些不熟的香蕉和一些不新鲜的橘子。这些水果已经在桌上摆了一个时期。可是,大家都站起来,移到休息室喝咖啡。
只有唐密不管闲事,独自走到花园去。他发现雪拉倚着长廊的矮墙,凝视着大海。他走到她旁边。
由她那样呼吸急促的情形看来,他知道,她一定有什么非常烦恼的事。他递给她一支香烟,她接受了。
他说:
“夜色很美。”
那位小姐用低沉而紧张的声音回答:
“可能是……”
唐密不敢肯定地望望她。他突然感觉到这个女孩子的魅力和蓬勃的生气。她这人有一种激昂的活力,一种让人不得不着迷的力量。他想:她是一种男人见了很容易倾倒的女孩子。
他说:“你是说:假若不是有战争的话吗?”
“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我恨这个战争。”
“我们大家都是这样呀。”
“并不都是像我这样。我恨那种战争口号,我恨大家那种沾沾自喜的态度,我恨那种讨厌的爱国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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