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池赫然在前,池中央的太湖石上,站着一尊素女石像。三只黄铜飞鹤高低振翅,红鲤鱼在她四周游来游去。
鸡爪槭横悬水影,肥猫颤颤压枝,探手捞鱼,瞟了谢皎一眼。
“嘿,奇了妙了,俨然若神存。”
谢皎行侠仗义,脚踏悬枝,去揪猫的尾巴。她学猫的声调,喵了一声,绣虎猫立刻回头,骂骂咧咧。
“干什么?就算是坏话,也是你先说的……”
谢皎莫名其妙,健谈的绣虎猫泼起一爪冷水。仆役在她背后叹息,鬼魅似的,吓得谢皎张牙舞爪,牢牢抓住鸡爪槭枝条。
罪魁祸首躲得快,一闪就没了。她干瞪着眼,鱼游脚下,半晌道:“我不是一只猫。”
“我看得出,”仆役说,“客人这边请。你再往前探,性命就危险了。”
……
……
鹅卵石的曲径上,拼着一只绿色的聚宝盆。
谢皎低头流连,那青巾仆役站在宝花楼的仪门口,含着笑瞧她。
她拾级而上,眼前是一栋两层高的雕花红楼。
“端坐宝花楼,千秋似万秋。”
客人指字读联。
天井内有一株芭蕉,谢皎站在树下,芭蕉叶在她背上映出历历分明的龙脊。仆役将客人领进一楼花厅,便自行退下。
她兀自入内,花厅另一侧有十一扇如意长门,鲜鲜碧竹在门外摇动。八角透花窗的光柱照在方砖地面,窗下的香案放着一张古琴。
谢皎数过蚌徽,拂了一把,静听正调定弦,心想:“好琴,如听仙乐耳暂明,肯定很贵。”
她翻过琴身,大跨一步,站进光柱之中,周身漂着无穷星尘。
琴颈处题有“春雷”二字,这就是好琴的尊姓大名。
龙池凤沼两处发声孔透着纯青的莹光,不知涂了什么奇珍异宝,上手很沉。物归原位,她入座喝茶,一桌四凳都是圆圆的绣墩样子。琉璃壶里泡着切片的雕花蜜饯,照光如同玉璧。
绣虎猫拱出绣墩桌帘,伸个懒腰,左右一窥。
谢皎拎起它的后颈,哼道:“你还有什么呈堂证供?”
那赖皮猫唧唧歪歪跳下地,每道叫声一出口,就变成了一尾游动的金鱼。
谢皎左右一望,自作主张抱来红木冰鉴,拈出两枚结霜的林檎果和一只冰凉的桂花粉团。小刀削皮,刀口闪耀幽蓝的光,果子想必青涩。她酸得唇齿生津,吃一口桂花粉团,鼻子里喷出两道薄雾。
门口的仆役抱着猫,目瞪口呆,谢皎说:“不好意思,仙气溢了出来。”
“好吃吗?”
“比粗茶淡饭好吃百倍。”
“是真心话?”
“你不想听真心话,那就是粒粒皆辛苦。”
仆役觉得好笑,展臂请道:“沈公子在二楼,我领你过去。”
楼梯转角,海月窗紧闭,蠡壳明瓦透着一股珠光宝气。
谢皎左手持啃青林檎果子,右手触摸晦蒙蒙的蚌瓦,仿佛能将东海三山的茫茫雨浪挡在窗外。
“酸梅粉蘸果子,是江南吃法。”
谢皎抬头,金红色的蜃气照在她脸上,绮丽如罩魔罗网。沈晦自二楼而下,他托半只石榴,流一手血似的甜浆。
“没有眼线?”
“一刻千金。”
谢皎迷惑道:“你总漫不经心,我吃不准沈公子真风流,还是毫不挂意。”
沈晦逐级而下,“托你的福,明花团大祸临头。武林追杀如雨将至,南团主眼下是武王刀的人质。事情事情,办不成事,就没有情。我愧为门客,只好……”
她踮脚亲他一口,左是青林檎,右是赤石榴。十万八千朵白蔷薇在窗外晃动,照地暗成桃花影。
“江南吃法。”她说。
沈晦喉咙一滚,“你一点也不怕我。”
“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可怕?”谢皎抹嘴,“更何况,请神容易送神难,是明花团找来的盐帮……”
他揽起谢皎的腰,亲了回去。
谢皎眨眼,心想:“他蜇我一口。”
二楼晴绮阁,镶满五彩斑斓的玻璃铜钱窗,桌案上则有一具清瘦险峭的太湖石。沈晦点燃一枚莲子似的锥香,放在峰顶,乳白色的烟雾就如瀑布挂岩一样,流云曲折而下。
“好看吗?”
半山腰有处六角亭,香气缭绕,一直流到峰底的小潭。水中美人背朝外,垂梳乳白长发。
谢皎自顾自拿起白玉糕,边吃边说:“我遇上一个刺客,他问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正确的问题,就是答案。错误的问题,不答也罢。”
沈晦倒两杯茶,推一盏给她,“完颜阿骨打与高丽作战时,对手将领有一人,名叫拓俊京,拓纯就是他的儿子。谷山拓氏和仁州李氏是亲家,李氏另一个亲家,正是高丽王。‘龙孙十二尽,更有十八子’,这句话,你听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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