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皎喝茶出神,食指比划着,哎道:“‘十二’为‘王’,‘十八子’是‘李’。我若记得不错,高丽王,不正姓王么?”
沈晦颔首,“王太子年幼,他有一个强势的外公。你说,高丽会联宋抗辽,还是归顺金朝?”
“高丽王怀疾在身,请医于大宋,李氏……”
“李资谦。”
谢皎瞄他一眼,款款而谈:“李资谦是戚臣,必然要为外孙保驾护航。为免生乱,他会先稳固与金国的关系,以便顺利获得王位。但高丽王还没薨逝,我以为在他去世之前,高丽会先与大宋拖延。李资谦扶持了外孙上位,平定内忧之后,高丽就会归顺金朝。除非……”
“除非什么?”
谢皎的食指点在黑檀木桌面,“拿回十六州,再往东推,让高丽与大宋接壤。”
“高丽真不会帮大宋一起北攻?”
她皱起眉头,“你拿什么许给盟友?”
沈晦笑了笑,有些高深莫测。他往茶托中倒一滴茶水,指头蘸了,就在桌面写字。
“高丽当今王太子,单名一个‘构’字,听说明年正月加了元服,便要改成‘楷’。”
谢皎一怔,忽然半歪脑袋,惊异地对视沈晦。
三大王赵楷还没做上皇太子,高丽的王太子却要改名王楷。她想起刚走的尹卓荣,开京对东京的易储之争竟然了如指掌。万一两国皆成,岂非帝、王同名?
她喃喃说:“楷,法也,乃是典范。高丽商人千里迢迢来此,他究竟是谁?”
“踏索之人,步步惊心。跟大宋做的生意,就是他手中横持的长杆。拓俊京和李资谦虎视眈眈,尹卓荣需要这把长杆。意欲取而代之的人,也在等长杆掉下来。”
谢皎托腮,“你呢?”
“我信步踏索,不用长杆。”
“或许你有安全网。”
沈晦扬眉,“你呢?”
“我没有,白云青山可埋骨。”
她意兴阑珊,“我看列国列朝,就像一个人眼前有一堆时刻不同的日晷,不知光之所来。一日之内,光之不齐,春花秋月,各不相干。天意善变,安肯巧合至此?”
锥香燃尽,白雾澄在峰底,美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谢皎呼的一下吹晃,想起什么似的,从方便袋里拿出陆畸人给她的赵别盈画像,画的人正是与韦巨典私谋钱庄的那位芝兰之士。
“对了,你见过这个人么?”
沈晦端详一眼,“跟我不像,死了?”
谢皎没好气地折上画像,他说:“失言,我赔罪。作为原谅,请你为我写碑相赠。”
她绷着脸,哧的笑出声。博古架靠墙,摆放层层的书籍和卷轴。沈晦推开铜钱彩窗,香气随风而逝,绿云松叶浮在窗外。
他朝楼下拍手,小仆役送来用泉水磨好的鲜墨,又照他嘱咐,抱来楼下的春雷琴。
“小谢书家,你在纸上写好,白云庄主人自会找人临摹石碑,剩下的就交给石匠。”
“八月十五,团圆之夜,我怎么一直写碑?”
谢皎嘴上不情不愿,狼毫笔却捋好了浓墨。沈晦沉吟:“碑主红颜薄命,碑文拟作‘天水初生,纯一不染’……”
她下笔旋即接道:“宝相嘉号,椒花清声。”
“署名,”他附耳说,“甘棠敬立。”
谢皎眨了两眼,沉着地写完碑文,“我不管这些爱恨情仇,就不留书家大名了。”
“谜底近在咫尺,你反而不好奇?”
“我不要一事无成地懂得很多大道理,”她揭起洒金纸,“尤其是别人的大道理。”
“很好,”他伸出手,“那就躬身入局。”
“你是谁?”
她心慢一拍,鬼使神差地伸手,沈晦擒住谢皎冰凉的手掌。
“我是知君者。”
……
……
“你怎么知道?”
“飞鸟所说。”
“飞鸟叫什么?”
“阿侬。”
“它对你说了我的过去?”
“你怕我知道?”
“做都做了,知道也没什么。”
谢皎举起一枚枫叶,大方地挡住杏眼。
天水之间,两人站在仙人桥上,高逾宝花楼。云瀑从白云峰流下,人在倒流香炉中。毛茸茸的稚鸭跳下莲叶,绕游素女石像,鱼从脚边过,摇曳生辉。
沈晦说:“云驮芙蓉十二城,说不定从十二城往下看,正如你我望向这一池清水。”
“前所未闻,”她吹走枫叶,“江南天晴日,很叫人心动。”
白云庄下着一场不化的芳雪,照得人衣发凉。沈晦衣袂纷纷,绿藤缠绕来处的满月圆窗,谢皎蓦道:“就此告别。”
她翻身坐上朱红扶手,发丝像蛛丝,轻飘飘地挠他。
沈晦投来漆目,谢皎似笑非笑打量他,慢慢大张双臂,朝后仰落,神色平静地坠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