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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深,小有几滴飘雨,叮咚打檐,于四野之上的月光无足轻重。
文酒宴终至尾声,南充华抚掌三下,侍童举杆挑帘儿,噗噗的吹灭窗边两台烛火。远山尖尖,月色如瀑灌堂,诸人一默,心事百般。楼下歌一阵,哭一阵,潮喝一阵,纷纷杂杂地唤道:
“情和义,值千金!”
“只爱一个有点傻,十个八个才潇洒。”
“你是我的小呀小狒狒,我是你的大猩猩……”
“卦中之人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兄台别跑,朝廷抓你来啦!”
片刻之后,侍女撤掉碟碗食具,呈上了文房四宝。
南充华振袖相邀,“奈良墨,猩猩笔,宋纸宋砚。老话说:‘酒无好味,字不成篇。’在座客人有心,可赐墨宝留悬此间,也不枉七十二峰堂今夜一场好宴。”
各自推辞时,沈晦振裳而起,他递去了梅红匣子,说道:“上好的夜光螺钿,东海疍户所采,难逢一见,留给南公补琴徽。”
南柯紧随而去,谢皎见状,溜溜达达离席,光明正大拿过一副文房,尹卓荣和许斐诚同样捋袖提笔。
徐覆罗悬心又生,一跃而起,去盯谢皎的梢。
她递过砚台墨锭,铺开纸色微绀的女儿青,往砚池中央喂一盅酒,努嘴道:“磨墨。”
“你以为你天生丽质就能随意使唤我?”他抄起绿纹紫砚一旁的松烟墨锭,大义凛然,“还真能!”
谢皎正要下笔,目光一怔,咬着笔尾的红绳,痴想道:“这幅联子,我如今能写得很好了。”
她饱蘸酒墨,就着月光挥毫,上下两联一气呵成。酒意上涌,写也没够瘾,另寻好纸去了。
不多时,几人书毕,落了题名款识。侍童踮脚,使竿高挑,将这四条笔势各异的挂轴,卖力举上同一面照霜的红壁。
第一幅字前,邵甘棠清吟道:“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
许斐诚放袖道:“白乐天的句子,献丑。”
邵甘棠摇头,“哪里,风雅非常,客人爱唐极矣。”
徐覆罗念第二幅字,大声道:“身如不系之舟,心似叫月之猿。”
尹卓荣搁下黄毫猩猩笔,摆正镇纸,微笑道:“贪书癖,虽为商贾,也识几个字,借了东坡佳句。”
南充华便及时道:“我做一场小东,承蒙二位好友捧场。”
“此言未免生分。”
“礼尚往来,入乡随俗。”
三人说笑,方浓耿直道:“南团主不写么?”
南充华婉拒:“你看,没纸了。”
他抬头望向第三幅,行墨遒健如龙,南充华眯眼念道:“但得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索性直接拿了东坡的名句,小友,你当众偷懒啊。”
方浓奇道:“沈先生,我在私塾读的抄本,分明是‘但愿人长久’。”
沈晦悠然袖手,好声答道:“东坡真迹如此,方姑娘所读乃是后人修改。好比‘古来圣贤皆死尽,唯有饮者留其名’,‘死尽’二字,是李白心迹,却有违良宵美意,后人便改为‘寂寞’。”
方浓沉吟道:“真未必美,可我宁愿读的是古人真迹,也不愿后人擅作主张。”
这三联皆有望月孤思,看客心下寥寥,一时之间,三秋如同千秋,冷得人魂飞神荡。
及至第四幅,兰芽咦的一下,胸臆饱满,朗声道:“七十二峰深处,江湖诗酒人家。”却踏枝鹦鹉饶舌:“有我三分笔力!”
方浓站得近些,她不吝称赞:“独此一联没朝天上看,望向大地,一团活气。”
沈晦目光一顿,走近前细赏。
这一幅行书笔断意连,锋芒毕露,题款处潇洒写道:“吾行吴中山水,空游无所依,况味凄绝。偶闻梅岭乡音衮衮可喜,犹余一枝可栖。寄望秀州雪,试求天意。琊之书。”
“无俦。”他轻轻颔首,舍不得走远。
……
……
南柯陡道:“哎,这不能动!”
沈晦意犹未尽,闻声转过身,谢皎一手提笔,另一只手按住他遗落在身后桌上的无字檀骨白扇。
徐覆罗伸出手指,点向额头没干的“危”字,叫苦不迭道:“你再拦她,我的脸就遭殃啦。”
沈晦挥袖,不假思索道:“随你开心。”
谢皎咧嘴一笑,脸色浮着酒烧。她毫不客气,一鼓作气在扇面上疾书了三个大字。南柯见她笔势如神,自叹不如,不由生了闷气,两下撕碎手里皱巴巴的拙迹。
沈晦背手踱近,“浙江潮”三字撞入眼里,浓墨淋漓,散发桂酿的酒香。
酒是好酒,一饮就现了原形。他低头说:“容我一问,小白龙所求,是何天意?”
“我想赌一回缘分。”
“那真是相见恨早。”
“哎,”谢皎目露狡黠,半歪着脑袋,猩猩笔的管尾指向右耳,“耳朵只喜欢听它想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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