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神出鬼没,从两人之间探进头去,笑嘻嘻道:“要讲悄悄话,也让我听一听嘛!”
沈晦让出了半步,好言道:“知无涯,也是一种仁慈。”
南柯心里吃味,扁起嘴角,哼道:“装神弄鬼,你敢说,我就敢听。”把臂拉走了谢皎。
“你分心了,”徐覆罗泼茶水,润湿手掌,一把擦掉头顶的“危”字,“你在分心看她。”
沈晦不置可否,拿回“浙江潮”的题扇。他正回味谢皎笔势,徐覆罗朗声道:“相逢即是有缘,沈公子哪里人?”
“我本志在四方,自然四海为家。”沈晦意有所指,“你姓徐?”
徐覆罗环臂笑道:“还能有假?日久见人心,伪君子装不了一辈子。”
侍童上楼,送来醒酒的爽团,屏气经过两人。
灯火隔珠帘,诸客坐饮茶水。方浓揭盖撇开茶叶,润了嘴皮子,边嗅边想:“好茶果真不会有刺鼻的香味,不是碎末能够相提并论。白日那很贵很贵的茶,与它不相伯仲。”
仇奭吃不得香杏脯做的爽团,默默听海商大侃奇闻,乌有蛮忍不住插科打诨。
方浓身形一晃,被兰芽撑住,邵甘棠便道:“姑娘酒乏,去歇息吧。你的行李与信众,都已妥善安置在馆中。”
他不等方浓反应,又向月洞门那儿唤道:“两位醉了没有?过来喝茶解酒。”
南充华掂量梅红匣子,缓开尊口:“小友,隐秀诗盟年底所办的文会,你手头可有新集子预备着么?”
沈晦回过头,刷的持扇朝人,“有本《江湖小集》,今夜又添一笔。”
“一笔什么?”
“庐山烟雨浙江潮。”
“雅意非凡,”南充华大喜过望,“任你化名,看谁先付梓,杭州文会见分晓。”
沈晦跨过月洞门,走回照壁前,淡淡道:“南公之令,我有命去,自然不会爽约。”
他这一走,徐覆罗冷目耽耽,鼻子底挤出一道长长的余息。
侍童受南充华所召,团主附耳吩咐:“去楼下找一位挣钱三百文的客人,以礼相待,明早请他离馆,投宿最近的香亭山客栈。莫生财货事端。”
方浓被侍女搀着,侍童回来,挟起空托盘,低语道:“你说,哪幅字最好?”
侍女小声道:“你认字,还是我认字?”
侍童蛮不服气地说:“那这堂中究竟谁最厉害?”
徐覆罗抬脚,跟着三人往楼下走,扇风打酒嗝,嘴里嘀咕:“能者辐凑,厅堂本身最厉害。”
……
……
楼梯一转,赫见谢皎南柯停在拐角,将下楼而未下楼,靠着一架红盆金桔树。一个斗鸡眼,一个脖子三层褶,两人定力非凡,谁也不笑。
徐覆罗弯腰捧腹,噗的笑岔气,登登登连下三阶。
谢皎一跃而起,头顶的金桔受震落地,骨碌碌滚下楼梯。她勾肘子,勒脖子,强给他推个猪鼻子。徐覆罗低头直哼哼,就听南柯手舞足蹈地欢叫道:“我赢啦我赢啦!”
他拧头乱叫:“我扁了我扁了!”
却在此时,谢皎怀里一重,徐覆罗不胜酒力。
他脑中荡然昏聩,眼见要倒,又立刻后仰,甩头醒神,逞强道:“我没醉,就是手酸脚软,心头有股火烧,耳旁还嗡嗡叫。你是小蜜蜂么?”
谢皎将他就地放下,徐覆罗坐在最低的楼梯,头靠墙壁,拍墙问小蜜蜂。
南柯得意道:“我都没醉。”
谢皎掸着袖子,叹道:“行啦,让他待着,免得痴人梦游。”
南柯吐舌道:“酒有什么好喝?”
谢皎想了一想,“喝酒的时候,酒不好喝。想它的时候,才最好喝。”
她从腰间解下一只孔雀眼的绣袋,正是白日在山中,受段情所赠。谢皎掐开一点线头,孔雀眼就瞎了一点,她弯腰将这袋子系上徐覆罗的腰带。他闷着头咕哝,不知所云。
南柯嬉笑道:“哎,你是说酒,还是说人?”
谢皎欲言又止,楼下忽然传来争吵声,紧接着咚咚几步,一双铁脚砰的跳上半截楼梯。
“臭乞丐,什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这卦算得不准,还我三百文,下来给老子赔礼磕头!”
谢皎伸出右臂拦住南柯,探头张望。
一名百衲伏魔衣的落拓汉子,捏着掉落的金桔,扔进口中,朝楼下喷唾道:“东山枇杷西山橘,一方水土一方人。算卦也讲因人制宜,你今夜必死无疑,我好心说真话,你却不领情!”
谢皎好笑道:“解卦还讲赋比兴。”
薄帏飘起,贺头陀气势汹汹,堵在楼梯口。谢皎略一思量,难办地啧道:“是人牙子。”
施半仙理直气壮,叉腰数落他:“世间因缘,都是绝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要认!”
贺头陀伸出拳头比划,“少废话,交代遗言!”
谢皎左掌一按,侧身坐上扶手,一支箭似的滑下栏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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