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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首徒留两人,更夫吓破胆,郑子虚强撑有限,直觉五脏曝露于外,尾巴骨凉气逆窜。他一头扎进院内,恨不能捋直石桥,只嫌它歪歪扭扭的碍事。
及至湖心正馆,正逢唐一杯袖手,督勘小杂仆修补矮墙。
他见郑子虚面色惨白,慌张遁上二楼,冷笑着摇头,讽道:“造物奇绝。”
“唐承门,你听,”小杂仆肘拄锄头,“外头无端做什么臭闹?”
“香火岂是白供?大佛守夜,由他闹破天去,谁也闹不进咱们六一馆!”
唐一杯没好气,威罢歇去了,正迎碧扇相唤。他前脚进舍,荷塘阴风骤起,四野泼剌如急雨瀑下。
小杂仆隔着墙豁,遥望碧娘子,兀自晃神,忽觉背后一寒,跺了跺脚,把锄嘀咕:“墙根留好素肠,烧锅炉竟不来吃一口,去哪儿唱春了?”
六一馆风雨不动安如山,守夜者却另有其人。
墙外街对过,茶坊打了烊,多宝一砖垫头,四仰八叉地横卧门廊,梦骤惊,黑里揉眼,木板嘎吱作响。
“哥,睡不着。”他嘟囔道。
穷蛇后背紧绷,一动不动,窥望不远处来回奔走的火把,闻言转向多宝,捂他双耳,唬道:“数角子。”
“想撒尿。”
“尿泡种子,忍着!”穷蛇低骂。
“古二呢?”多宝一把挥开罩耳手,“他胆子大,叫他陪我去。”
这厢漆黑,无灯无炬,对面不见真容。许久穷蛇道:“古二回不来了。”
多宝醒个透,噤若寒蝉,毫无尿意。穷蛇挫败搔首,阴鸷道:“我分明望见他往这边走,正与人擦肩而过,他却无声无息倒下了!”
“什么人?”多宝诧异,心里发毛,“牛也撞他不死!”
夜半三更,穷蛇尚有余悸。他本在琢磨东极宫,漫无目的,放目游思,乍望见古二时,古二分明也望向茶坊,疾走几步,刚要挥臂招呼,莽有一名白袍客与其擦肩错身。
“不是人,是鬼。”
他愈想愈怪,几难自圆其说,火光在瞳孔烧出一块白洞。
“一只……赤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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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窗洞开,一地烟霜缓移,谢皎受夜风催喉,梦留唇齿间,浑忘合下光景。
“娘,鬼来吃我……”她咳嗽几声,嘟哝道,“臭不要脸,我把它……活吃了它……”
寅初时分,扬州城六一馆内,谢皎合衣仰憩于神秀阁,枕一把伥鬼刀,魂在东京夜市。
相国寺老和尚为她抚顶祝祷,唱咒驱鬼,手里念珠嗒嗒转响。甜水巷所有人家,上至九十九,下至傍地走,供果送糕,待她无不关怀备至,俨然菩萨童子,好不神威快活。
冷风激栗,只闻砰一声,要接的甜饼摔落在地。她陡然冻醒,抹了涎水,睁眼茫茫然,没爹没娘,不知漂寄何方世界。
香鸭雾淡,一阵风乱,瑞龙脑烟气碎篆。
脚步声停在榻前,俯身拾起一卷东坡诗集。原来并无甜饼,掉的是这难以下咽之物。
“铜驼陌上会相见,握手一笑三千年。”
他掸拍书脊,照本宣念,复朝谢皎悠悠道:“头朝南,脚向北,风邪侵脑,鬼不缠你缠谁?”
“隔壁恼人,我睡下之前,分明销死了窗户。”她下意识应嘴,睡眼惺忪,朝外一望,依稀可见厚绿荷塘,抱头呻吟道,“我自忖无襄王意,阁下不请自来,是哪位神仙下凡,非要扰我南柯一梦?”
“御经此处,满池翠钱,寻香下瑶台。”
“我可没香火给你吃。”
男人背光,卓然而立,乌压压的认不清脸,周身一派温粹。他低语道:“我本自你脑中而生,算不得叨扰,非神非鬼,遑提‘臭不要脸’。”
“言下之意,倒是我臭不要脸,整夜单相思,适才惹来你这尊大佛?”
谢皎撑坐起身,揉罢太阳穴,两脚伸出帐外勾履,吹火折子点灯。她转过肩来,眼下一片青黑,借一豆之光,伸手道:“还给我,赵别盈。”
……
……
赵别盈只手递书,谢皎收下,匆匆搁放枕边。
宝座镜台里照出两个人,一个面如清玉,一个面目模糊一团,诚难凭空臆造。她坐下绣墩,引长鹅颈,自顾自要挑嘴角火泡。
“你在镜中看见什么?”他道。
谢皎反问:“你又见得什么?”
“见傀儡,”他意味深长,“你此身从何来?”
刺尖横于烛焰,反复为冷火所燎。她盯着暗红焰心,入神道:“信手拈来。”
“往何去?”
“扬长而去。”
谢皎倒持利刺,将刺尖对准嘴角晶莹小泡,火泡一挑即破,她举小帕子蘸去脓水。
两人一阵静默,她本没见过赵别盈,无旧可叙。须臾他说:“中秋将至,我不复来你梦中。”
乍闻此言,镜前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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