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手持一瓶一碗,踏玲珑足音而至,形如赤葡萄饱满。
徐覆罗立即鲤鱼打挺,刨衣理发,面上不胜欢喜,乞图糊弄出一副人样。
谢皎冷眼旁观,吐了樱桃籽,心说,好一条傻狗。
胡姬道:“两位久等了,占星有仪矩,虔心以奉才灵验。承蒙恩人不弃,无以为酬。我焚香新沐,消磨片刻,垂乞两位莫怪。”
他道无妨无妨,一把要接银瓶瓷碗,胡姬虚虚一拦,笑说:“术业有专攻,我来吧。”
谢皎噱道:“不劳尊驾,你快闪一边。”她拨理几张空盘,叠放一堆,堆置于角隅。
徐覆罗眼色锃亮,有样学样,一把蜕下开襟衫的短褙子,囫囵揩抹桌面,光可鉴人,照出一副傻样。
一只碗端放桌前,大口浅底,天青色的六瓣莲,质如汝窑瓷器。胡姬身无长物,必定是从乔屋暂取。
御前人船所,宦官执柄,想非清水衙门。谢皎心道,我那屋里两袖清风,四壁一派素苦,奸商好算计,不让我用好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
……
……
胡姬坐定,铃铛脆若泉响,“不知阁下有何堪求?是算宿命,还是天变?”
“算天变!”他吼道,“老子穷疯了,东海龙王再来布雨,肯不肯下钱!”
徐覆罗做足十成戏,叫嚷满船可闻。谢皎亦附和,须臾近耳相嘱:“天地宏纲,帝王事也,我客居江湖,何苦杞人忧天?你替他批星算命,也就足够,只是不得声张出去。”
胡姬一怔,莞尔道:“原来是这样,劳烦小兄弟伸手,姊姊帮你推算禄命。”
男左女右,他往左股蹭热手心,试递过去,胸口怦怦直跳。
胡姬启鱼瓶,倒转注碗,碗底很快铺了一层薄银,满天星斗晃影不定。
她捉住男人左手,徐覆罗心头一颤,指尖如被蜂吻,没及反应,便由人捏指,滴了一颗沛满珊瑚珠,啵的化入圣水,渐淡无踪。
“库什雅《断星十二式》,算人宿命,以血为引,此乃西域不传之秘。”
她娓娓道来,指搅无色水,星斗混成一团,“巴别天启的术法,以托勒玫星表为参,能窥十二命宫的轨迹。”
两只活棒槌听得一头雾水。徐覆罗嘬指,一股甜香。他努了努嘴,默问,你听懂没有?
谢皎一窍不通,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眉眼老成,朝他点了点头。
“人有灵性,却受世运裹挟而污。杂星性情不一,批星一事,便讲求窥世运,定灵性。”
徐覆罗深以为然,无声做嘴脸,朝谢皎道,言之甚是有理。两人频频相顾颔首,煞有介事,似乎引为知己。
胡姬抽手,状如拈花上鬓,微微一笑道:“好了,难懂也不妨事。稍等片刻,待圣水清微无波,我便为你泄露天机。”
谢皎酝酿一番,以免露底,好奇道:“既要观星,干么不用铜镜承光,却用无定相的水?”
“镜是死物,水却是活物,活人宿命,自取活水为宜。”胡姬捉她右手,陡然将人提至身前,四目相对呵气,“你的脸,也是活物。”
谢皎跌入香风,寒毛奓起,她服黑沉香,自对香药之事略有所长。此香醇浓,却不惹人发腻,嗅得两下,极易沉湎其中,恍若仲夏甘果将腐未腐,曲径通幽,诚诱人尝上一口。
尝了之后呢?她想,口口砒霜,口口石蜜。
此女决非善类。
“对啊,谢三,”徐覆罗搔鬓,“你干么往脸上糊膏药,老虔婆一般,破了相不成?”
膏药之下,筋脉缓缓游走,谢皎咬牙根,打发他道:“扮作无盐女,路上方便。”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他拍腿大噱。
她额头青筋绷起,胡姬立时松手,谢皎回身就是一脚,直把徐覆罗蹬出二里地。骨碌咚隆,落地滚声不绝于耳,沉甸甸一颗石丸,轧得楼下哗哗直撒木屑。
“哎,荣四,你快来,”甲板水手嚼舌,“棚里什么好事儿?”
“你吃饱了?管人闲事。”荣四清洗剔骨刀,冷冷一笑,“穷鬼赔得精光,输到脱裤,母大虫挥鞭打人呢!”
“救命啊,杀人啦!”
荣四蔑道:“你听。”
徐覆罗自命日月精华,不料在心上人面前出丑,悁恼不已,起身便要反击。
他处处受掣,未敢推谢皎下楼,嗷嗷乱叫,反教楼下一群水夫取笑。一人一句,信誓旦旦打赌,说他削了男人威风,果然和郑宦是一丘之貉。
水波澹淡,闹得快,消停也快。迟了一炷香,谢徐二人重归于好,坐下碰一杯酒。
胡姬似笑非笑,“你们两个,俱不似常人男女,打打闹闹,反而闹出滋味来了。”
“我是他——”谢皎将“爹”字咬了,“教头!”
徐覆罗打个哈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恰逢此时,碗中圣水蓬的腾烟,方寸半空中,雨气垂蒙,化出几点山峦勾连,转睫四散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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