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去。
车马扬尘,差夫吆喝:“让一让,樊楼新酒,书生官人让一让。”辛羡打个喷嚏,晏洵拉他往旁一闪,酒车轧路而走。
晏洵道:“酥皮好吃,你不吃咸,岂非买椟还珠?”
“师兄无所有,聊赠六斤饼。”辛羡迤迤然道,“犯犟去做芝麻官,自讨苦吃,这六斤芝麻饼,留你路上解馋。”
汴河白鹅张翅,嘎嘎追鱼。晏洵啊的一声,这才转过弯来,诚恳道:“咸肉不易坏,其实我也好吃肉饼。”
黄柳高,白蘋低,鲜影疏摇。辛羡背手,举步迈上白虎桥。
他见晏洵跟过来,奇道:“探花功名,自请出京,这还不叫买椟还珠?大事不由人做主,你一意孤行,从没和师兄弟商量过。想吃咸肉腌脯,径去梅先生席上吃。师兄庙小,村酒野蔬无不奉命,供不起你这尊济世大佛。”
良夜传信,带师弟赴酒筵,本以为遗珠洗尘,谁想竟是暗投。少年人糊涂便罢,梅执礼非但不阻,竟能做出雪中赠冰之举。早知今日,当初便无引荐,辛自凉也要失礼同席,一棒喝醒这一老一少。
“我才二十,不怕输,”晏洵道,“京城闷得慌。”
桥下埠头,两名舟夫投瓦吃酒,水面连环惊波,撩起一群红头鹅。
这时纲船启程,蘋花分流,一连几里吆声动天。辛羡气恼,长叹一句,心里自责不已,直老了三四岁,登登登爬过白虎桥。
晏洵忙追,疾走两条街,不敢割恩。每逢将别之际,他便不善言辞,难以剖心,全无少年意气,只好抱饼哑追。
酒招拂面,彩棚蔽天,岸上熙来攘往。辛羡步伐渐慢,晏洵也慢,一前一后相隔咫尺。
辛羡忧虑道:“京东诸路自古豪客辈出,徐密二州多盗,素来是个贼窝子。梁山未平,如若连成一片,金汤倒翻,你就身陷囹圄。山高皇帝远,真到那时,京城师兄弟,谁也救不了你。”
晏洵反驳道:“徐州利国监尚在,未被梁山匪徒强占,铁炭在手,我就有五成机会。再说了,若非黄河改道,积善之家,吃饱喝足,谁愿揭竿为盗。”
辛羡见他不为所动,怒从心起,斥道:“你才二十,迄今所学一概纸上谈兵。你懂如何守城,如何破防,如何领兵打仗么?我看你简直神志不清,真当自己霍去病托生!”
“徐密之地,师公去得,我就去不得?”晏洵振振有辞,驴脾气反倒来劲了,“更何况,我是去淮东,又不是去边陲要防,怎能与霍去病相提并论。”
辛羡搔首挠鬓,怒哄哄一想,满脑“欠揍”二字。
五十年前,苏东坡连知密、徐二州,要么除蝗,要么治水,要么开石炭,马不停蹄奔波劳碌,一辈子无缘坐享安乐。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问他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话说回来,若真是风调雨顺的地方,这等肥差厚缺,能叫他去做太守么?
苏门文人,性子尤其犟。党人碑方推,东坡文禁尚未全解,这小子自命不凡,满心满眼只记得“少年狂”三个字。大好前程不要,偏要横胆,重拐东坡旧路,甘做同年口中笑料,空受人一句“鲁直”。
辛羡抱臂,“章中丞痼疾缠身,一日为徒,终身为子。你再说,我看你怎么舌灿莲花。”
晏洵无言以对,斗眼吐舌,索性直冲,闷头撞他一肩,兀自躲走了。
这回换辛羡纵步,追出半条街。前方水泄不通,一时延堵。军巡铺卒子手持木梃,拦在虹桥附近。桥头不知发生什么热闹事,惊得人仰马翻。
“嗳,你回过头来,”辛羡探问,“开封府事务交接好了么?”
晏洵点头,撒目四顾,并不看他。
辛羡又道:“淮东非是久待之地,你少做蠢事,别与宋江正面冲突,闹得你死我活。”
晏洵这回连头也不点了,齐眼向天关。早雁人字南去,虹桥横跨汴水,桥中一点飞红,上下腾挪,煞是好看。
辛羡低叹:“走的走,散的散,地方故旧不知还剩几个。章梅山有御史中丞的声名在外,你又是他徒弟,难保没有地头蛇仗势欺人。到地方后,眼色亮一些,多封几份酒面鸭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吃住厚待,谁管他宋江送蒜。师兄这些话,不便在酒席相托,我姑妄一说,你姑妄一听。”
晏洵将眉峰挤成八字,“这是监察御史该说的话么?”
“你小子,”辛羡作势捏拳,“找揍不成?”
前路渐通,军巡铺抬着“木轿”,押了人犯下桥。经行北岸,大家伙儿让道,辛羡一眼认出那人所着襕袍是太学制式。人犯摇头甩脑,口淌涎水三千尺,甚失太学体面。辛羡怔忪,隐有怒意,横臂拦下一个卒子,一口道明乌台身份。
……
……
晏洵兀自出神,鼻尖翕动,恍惚嗅到硝火细雪。
那是他第一年进京。
隆冬时节,汴河结冰,总角豆蔻足蹬刀靴,三三两两下埠头,要学神仙遨游。遇到冰薄不坚处,咕咚落水,人救不及,那便直坠幽冥,冻成硬邦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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