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心事重重,焦虑不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噬啮着他们的神经。
三斜肿着眼泡在集市转了一遭。在黄眼铺子前,他顺手牵走了一根油条,然后诡诈地笑笑,附在黄眼耳朵上说了一通鬼话。黄眼呆呆地瞪着眼,把油条糊在锅里。三斜看着他的呆相,趁便又抓了一把油条,溜走了。在方六茶馆里,杜双小店里,他又故伎重演,获得了物质与精神上的双丰收后,便跑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麻石街上一整天没看到他的影子。
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小镇上迅速传开。不等集市散场,全镇人都知道了花茉莉昨天夜里将一个小瞎子领到家里留宿。据说,花茉莉与小瞎子睡在一张床上,花茉莉搂着小瞎子“巴唧巴唧”的亲嘴声,站在八隆河大堤都听得清清楚楚……
已经开始有一些女人鬼鬼祟祟地将脸贴在茉莉花酒店的门缝上向店里张望。但花茉莉家是六间房分两排,前三间是酒店的操作间、柜台、客座,后排三间是花茉莉的住室。两排房子用两道高墙连起来,形成了一个十分严密的二合院。因此,趴在酒店大门缝上往里张望,看到的只是一些板凳桌子,院子里的情景被墙壁和后门遮掩得严严实实。不死心的女人又绕到院墙外边去找机会,但院墙很高,青天白日扒人家墙头又毫无道理,因而,只有蹲在墙根听些动静。院子里传出辘轳绞水的“吱哟”声和涮洗衣服的“咕唧”声。
整整一天,茉莉花酒店大门紧闭,花茉莉一直没有露面。黄昏时分,流言蜚语更加泛滥开来,马桑镇上的人们精神上遭受着空前的折磨。一个男人住在一个女人家里,人们并不十分认为这是一件多么大的丑闻,折磨他们的主要是这件谜一般的事情所撩动起来的强烈好奇心。试想,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把一个肮脏邋遢的小瞎子留在家中已经一天一夜,这件事该有多么样的荒诞不经。
后来,有几个聪明的人恍然大悟地爬上了八隆河大堤往花茉莉院子里张望,他们看到,在苍茫的暮色中,花茉莉步伐轻松地收着晾晒的衣服,那个小瞎子踪影不见。
当然,对这席卷全镇的流言蜚语,也有不少人持怀疑批判态度,他们并不相信在花茉莉和小瞎子之间会发生暖昧的事情。像花茉莉这样一个心高性傲的女人,一般的男子都被她瞧不起,难以设想一个猥琐的小瞎子竟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唤起她心中的温情。然而,他们也无法否认,茉莉花小酒店里也许正在酝酿着一件不平凡的事情,这种预感强烈地攫住了人们的心。
晚风徐徐吹动,夜幕悄然降临。花茉莉当然不会再来八隆河堤上放风,但大堤上却汇集了几十个关心着茉莉花酒店的人。昨晚上的四个人都在,他们已经数十次地讲述昨晚的经历,甚至为一些细节譬如小瞎子身上布袋的数目和形状、小瞎子个头的高低以及手中竹竿的长度争论得面红耳赤。人们终于听腻了他们的故事,便一齐沉默起来。这天晚上半阴半晴,天空浮游着一块块奇形怪状的云团。月亮忽而钻进云团,忽而又从云团里钻出来。大堤上时而明朗,时而晦暗,大堤上的人们时而明白,时而糊涂。不时有栖鸟在枝头“扑梭”几声。槐花香也愈加浓烈。堤上的人们仿佛沉人了一个悠长的大梦之中。
时间飞快地流逝着,不觉已是半夜光景。堤上的人们身上发冷,眼皮沉重,已经有人开始往堤下走去。就在这时候,花茉莉住室的房门打开了。两个人影,一高一低——苗条丰满的花茉莉和小巧玲珑的小瞎子走到院子里来,花茉莉摆好了她平常坐的折叠椅,招呼着小瞎子坐上去,自己则坐在一把低矮的小凳上,双肘支颐,面对着小瞎子。人们都大睁开惊愕的眼睛,注视着两个男女。大堤上异常安静,连一直喋喋不休的三斜也闭住了嘴巴。八隆河清脆细微的流水声从人们耳畔流过,间或有几只青蛙“嘎嘎”叫几声,然后又是寂静。突然,从院子里响起了一种马桑镇居民多少年没听过的声音,这是小瞎子在吹箫!那最初吹出的几声像是一个少妇深沉而轻软的叹息,接着,叹息声变成了委婉曲折的呜咽,呜咽声像八隆河水与天上的流云一样舒展从容,这声音逐渐低落,仿佛沉入了悲哀的无边大海……忽而,凄楚婉转一变又为悲壮苍凉,声音也愈来愈大,仿佛有滔滔洪水奔涌而来,堤上人的感情在音乐的波浪中起伏。这时,瘸子方六仰着脸,眼睛似闭非闭;黄眼把头低垂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麻子杜双手捂着眼睛;三斜的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了一倍……箫声愈加苍凉,竟有穿云裂石之声。这声音有力地拨动着最纤细最柔和的人心之弦,使人们沉浸在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之中。
箫声停止了,袅袅余音萦回不绝。人们怀着一种甜蜜的惆帐,悄悄地走下堤去,消失在小镇的四面八方。
第二天,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人们无法下地干活,便不约而同地聚拢到小镇的“商业中心”消磨时光。而一大清早,茉莉花酒店就店门大开,花茉莉容光焕发地当垆卖酒,柜台里摆着几十只油汪汪的烧鸡和几十盘深红色的油氽花生米,小酒店里香气扑鼻,几十个座位很快就坐满了。人们多半怀着鬼胎,买上两毛钱的酒和二两花生米慢慢啜着,嚼着,眼睛却瞥着花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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