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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德元年六月,忽有急报传至洛阳,说石勒复现于渤海,聚众占据南皮,并分兵攻略周边郡县。
祖逖得报大惊,亲自进宫去向裴该跪拜请罪——你从前可是说石勒已经自焚,烧得连骨灰都捡不出来的呀,如今他又“复活”了,这难道不是欺君之罪么?
裴该貌似并不恼火,反倒安慰祖逖说:“真伪尚不可辨,卿何必先请罪啊?”
裴该是认识石勒的,一定程度上也了解石勒,他觉得石勒在兵败之后,知襄国无可守御,弃城而逃——或者突围而出,或者易服而遁——都有可能;但若说先放一把火,假装自焚,再趁机逃遁,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终究那家伙素重声名,且不擅用诡计。
再加上其二子都已罹难,长子石兴在洛阳验明正身后被处刑,次子石弘被马踏死,面目尚可辨认,则石勒抛下两个儿子独自逃生,那就更不合乎逻辑了吧。
故此裴该估计:“或者余党假称石勒尚在,以树为旗号,招揽人众,亦未可知。”具体情况尚不分清的前提下,祖士稚你着急请罪干嘛?
且说祖逖虽然攻破了襄国,却因为粮秣物资不够充足之故,被迫就此止步,仅仅派冯铁南北打通了一条道路,以便抢在刘琨前头进入幽州而已。如今幽州多半归属刘琨和慕容鲜卑,冀州则除了中部几个郡外,西部的常山、中山、钜鹿和赵郡,还有东部的章武、河间、渤海,则仍旧处于混沌状态。
虽说大局已定,各郡县城池和地方势力就单等着华朝派人过来接收而已,终究盗贼四起、流民塞道,不是说派几名官吏过去便可轻松稳定局势的。吏部正在捡选守牧冀州郡县的合适人选,然后还得请兵部拨给物资,枢部调动兵马,保护前往——怎么着一个县令也得带数百能战之兵,才有望在短期内镇定境内盗贼吧。
所以这个时候,忽传石勒复现身于南皮,召聚人众,图谋夺占周边郡县,不由得祖逖不慌。他当即建议,应该让驻在襄国和涿县的兵马,两道并进,去探查真实情况,并且剿除这支武装。
此亦情理中事,但问题存在两个难点:其一,旧祖家军将领正被陆续召回,而以旧关中军将领接替其任。祖氏各旅,成军已久,诸将于其本部的掌控力颇强——因为从未刻意重整过,故而远超旧关中将领对其军的掌控力——骤然易将,不是那么容易稳定人心,并且恢复战斗力的。倘若派出这样将不知兵、兵更疑将的部队出去,多半会遭逢丧败啊。
其二,粮秣无着。襄国、涿县等处,已无余粮,不过将将足够守军吃用的而已;至于国家府库,此前几场大仗,已经基本上全都掏空了,这距离秋收还隔着好几个月呢,若扫仓底散谷以资军用,万一别处再出什么事儿,那可如何应对啊?再者说了,从洛阳运粮去冀州,更须加征民夫搬运,派遣士卒守备,于途损耗必巨啊,实在是得不偿失……
故而最终决定,襄国、涿县之兵都先不动,而命谢风率青州驻军渡河前往渤海。至于粮秣物资问题,裴嶷建议:“可于平原、清河等处就地征发。”
实话说,冀州各郡,也包括平原、清河,无论府库之粮,还是散民之谷,此前都已经被羯贼抢掠一空了,连老百姓都没得吃,岂能再支应军用啊?若还刮地三尺,必致人皆盗匪,河北大乱。
只是郡县虽无粮,百姓虽无谷,豪族坞堡之中,却还是能够搜出些东西来的。想当初石勒占据河北之时,为了尽快稳定局势,被迫向故晋世家做妥协,基本上保障其家人、财产的安全;其后虽然先为了豪赌,复为了守国,被迫涸泽而渔,却始终抢不到世家头上去——世家多有丁壮,一旦被逼急了闭垒而反,石赵那会儿还真拿不出多少军力去剿除啊。
故而裴嶷说了:“平原有华氏、张氏、陆氏、常氏等,清河有崔氏、张氏、聂氏、房氏等,可下诏授其名爵,命其资粮,足供军用。”
裴该闻言,不禁紧蹙双眉,沉吟不语。
汉季以来,河北(也包括幽州南部)显姓很多,后经晋乱,终五胡十六国乃至南北朝,很多家族不但没有分崩离析,反倒愈发的财雄势大起来——隋唐时所谓的“五姓七望”,其中清河崔、博陵崔、赵郡李,三家都在河北,范阳卢距离也不甚远。世家门高,豪族力强,必为国家之害,裴该还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削弱他们呢,若如裴嶷所言,以官爵换粮草,那不反倒是加以扶持了吗?
七相之中,唯有尚书右仆射殷峤出身较低,他虽然自称陈郡殷氏,其实跟见为陶侃属吏的正根儿殷羡、殷融兄弟根本就不挨边儿——当然啦,如今殷羡兄弟反要仰仗其势,不但将殷峤补入族谱,甚至还呼之为“叔父”——故此比较能够理解天子不欲世家坐大的心理。当下见裴该蹙眉,殷峤乃提议说:“彼等曾附逆,即便肯资供军需,亦不过将功赎罪罢了,何必授以名爵?不如征召其子弟……”
为了证明你们是真心从华,则遣子弟入质洛阳,乃顺理成章之事。当然啦,话要说得委婉,乃假意说征召各家子弟入洛授官,而至于他们到了洛阳后如何发落,那便任由朝廷了。吏部可加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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