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希望自己能有一件旧军上衣和一件白背心。董春水就有一件白背心和一件旧的军上衣。他军上衣的口子好像从不扣上,敞着怀,黑子很清楚地看到董春水里面那件洁白的背心。董春水敞着怀走在乡村的路上,步伐不快不慢,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和姿势,那样子在黑子的眼中有种迷人的魅力。有时,黑子会在自己的卧房里学董春水的样子走路,他也敞着怀,可他怎么也学不像,他那件粗布衣裳里没有洁白的背心。
黑子还是想接近董春水,尽管他对董春水的某些行为看不惯,但董春水身上的确有吸引他的地方。董春水对黑子视而不见,他不屑和黑子说话,从来都不用正眼看这乡村的少年。
黑子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董春水是瞧不起他的。同样,董春水也瞧不起所有曲柳村的人,他很少和乡村里的人说话,更谈不上和乡里人玩。就连黑子一家人,董春水也很少和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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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春水就是跟另外两个知青也很少在一起。那两个知青每天形影不离,还特喜欢串门,和村里人打得火热,到处都可以听到他们爽快的笑声。
董春水活在自己无言的世界里。董春水每天和村民们一起下田劳动,然后回黑子家吃饭,吃完饭后就躲进了小屋。有时,黑子会悄悄地走到小屋的门外,透过门的缝隙往里面看,他看到董春水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黑子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他不用做作业,也不用写作文,那在写什么呢?黑子的好奇心无法得到满足。有时,他想趁董春水不注意时进入那屋子,看看董春水的秘密,可那门锁着。他的房间里不会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吧?黑子傻傻地想。
在某个场合里,另外两个知青大谈特谈城里人的幸福生活。他们身边围了许多人,有大人,有孩子,有后生,有小媳妇。在他们俩唾沫横飞、表情夸张的叙述中,村民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描绘的无疑是天堂的生活。村民们听得津津有味,仿佛那种生活就在眼前,他们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美好生活。
他们讲完后,有个小媳妇就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厦门探亲?”
他们问:“什么事?”
小媳妇说:“能给我们买点咔叽布回来吗?”
他们说:“行,这有何难,举手之劳嘛!”
小媳妇羞涩地笑了。大伙就争着说要让他们带这个带那个,好像那些新鲜的奇俏的商品马上就可以通过他们的神奇力量从天而降。
村民们也很奇怪,董春水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对村民们进行演说。有人就问:“董春水怎么不爱说话?”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董春水是个神经病!”
董春水是神经病的说法很快就在曲柳村里得到了有效的传播。
男人会对女人说:“董春水是个神经病,要离他远点,不要招惹他。”
女人会对孩子说:“董春水是个神经病,要离他远点,不要招惹他。”
曲柳村的人就在搜寻着董春水是个神经病的证据,比如,董春水有时会一个人待在一棵树下,看着两只麻雀嬉戏看半天,见到此情此景的人会想,董春水大概又犯神经病了吧;又比如,董春水劳动的时候总是不合群,一个人在一边为地瓜除草,一不小心把地瓜苗给除掉了,人们会窃窃私语,董春水又该是犯神经病了。他并没有把所有的地瓜苗当成草除掉,但事后生产队长会捡起那些地瓜苗,心痛地说:“多好的一棵苗呀!”本来生产队长想说他几句的,结果忍住了,因为大家都说董春水是神经病。
黑子怎么也不相信董春水是神经病,他看不出董春水神经在哪里,病又在哪里,他觉得董春水是个正常人。他觉得董春水就像他刚到曲柳村时那样,一个人孤独无助,还要忍受村里人的白眼和老四他们的欺负。和黑子当初不一样的是,董春水是从厦门来的知识青年。
黄昏,董春水一个人坐在河堤上,看着如练的河水,听着小鸟们的晚唱。黑子朝他走了过去。在夕阳里,他突然发现,董春水的眸子是那么黑,那么亮,仿佛他的眼中镶嵌了两颗闪闪发亮的乌金。
黑子坐在他旁边,闻到了董春水身上的城市气息,他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董春水没有理他。
他们没有交流。
他们一直坐到太阳西沉,才一前一后地回家吃饭。那时,暮色中蕴含着浓烈的炊烟香味,那是枯枝干柴燃烧之后散发出的松香味。大块大块的云朵从这片天空飘移到另一片天空,那是无声的飘移,有动感,却没有细微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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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没有想到董春水和另外两个抱成一团的知青会积怨那么深,他觉得董春水根本就没有对他们构成威胁或伤害,董春水很少和他们接近。也许是董春水的冷漠和内在的傲气伤害了他们,在某些时候,他们对董春水进行了没有原因的打击报复。
董春水怕蛇,他只要一见到蛇就走不动了,就会有一丝凉气从脚心滋滋地往上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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