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命运所喜欢拨弄的残酷椰榆,看得无足轻重了。我曾听说过,有些一下得到幸福的人,一心只怕不能活着享受,焦虑而死。我近来觉得,我就有那种焦虑不安的奇怪心情;不过现在可以不必那样焦虑了。咱们往前走一走吧。”
游苔莎的手,早已经为克林把手套脱下去了,克林就把它握在他自己手里——他们就喜欢这样光手握着光手散步——领着她走出了那一片凤尾草。他们那天傍晚顺着山谷走去的时候,就是一幅受潮高涨的美丽画图,太阳从他们的右方斜照着,把他们那憧憧瘦细、高得像白杨似的一双人影儿,远远地投到常青棘和凤尾草上面。游苔莎走来的时候,满怀幻想地把头往后仰着,满眼含着欢悦、佚乐的凯旋神气,表示她自己个人,没有借别的帮助,就把这样一位在造诣、容貌、年龄各方面都完全和自己是一对儿的人物拢到手里。至于那位青年那一方面,他在巴黎带回来的那种灰白气色,和他那体验世故、思索一切的初步痕迹,现在已经不像他刚回来的时候儿那样明显了。因为他生来就健康、精壮的坚强体魄,已经有一部分恢复到原有的程度了。他们当时往前走去,一直走到荒原低地的边界,荒原到了那儿,就变成了沮洳的湿地,和沙泽地混合为一了。
“克林,我得跟你在这儿分手了,”游苔莎说。
他们于是站住了,预备互相告别。他们眼前,一切一切,都在绝对的平面上。夕阳正落在地平线上,从平铺在淡碧柔和的天空下面那些一层一层红铜色和紫丁香色的云彩之间,散出了光线。所有地上那些背着太阳、露着阴面发暗的东西,全有一种紫色的暮霭笼罩,同时一群一群嘤嘤啜泣的蠓虫,衬着暮霭,放出亮光,像火星儿一般,往上飞起,各处翻舞。
“哦,跟你分离,真太叫人难受了!”游苔莎忽然很痛苦地打着喳喳儿说。“你母亲对你的影响恐怕太大了;我要得不到公正的批评了,人家要说我是一个坏女孩子了,那个女巫的故事,更要把我显得坏上加坏了!”
“没有的事。没有人敢说你不好听的话,也没有人敢说我。”
“哦,我多么想能够保证,你永远为我所有啊——能叫你无论如何也不会舍我而去啊!”
克林站在那儿静默了一会儿。他的情感是高涨的,那个时间是热烈的,于是他用快刀斩断了乱麻。
“可爱的人儿,我有法子可以保证我是你的人,”他把她搂在怀里说。“咱们马上就结婚好啦。”
“哦,克林啊!”
“你同意吧?”
“要是——要是咱们办得到的话。”
“咱们既然都是成年人了①,当然办得到。再说,我作了这几年事,也并不是没攒下钱;要是你能答应我在荒原上不论哪儿先找一所小小的房儿和我住着,住到我能在蓓口找到办学校的房子,那咱们花很少的钱就可以把事办了。”
①成年:英国法律,二十一岁,男女才算成年;成年以后,才有种种法律上的权利。
“咱们住小房儿要住多久哪,克林?”
“大概要在六个月。六个月以后,我就念完了我要念的书了——不错,咱们就这么办吧,这样咱们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心疼了。当然,咱们先要过一种完全隐居的生活。咱们的夫妻生活,只有等到咱们搬到蓓口以后,才能对外开始。至于在蓓口找房子,我已经写信接洽去了。你外祖能让你这样办吗?”
“我想能吧——可是我得告诉他,住小房儿不会过六个月。”
“要是没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么,那我可以担保。”
“要是没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么,”她慢慢地重念了一遍。
“当然不会有。最亲爱的,咱们把日子定了吧。”
跟着他们两个就商议这个问题,选定了一个日子。那是从那一天起过两个礼拜。
他们的话到这儿就说完了,游苔莎离开姚伯了。他老远看着她朝着有太阳的那一方面走去了。她去得渐渐远了以后,明晃晃的光线就把她笼罩起来了,同时她的衣服触在发芽儿的蒲苇和野草上面的——声音也消失了。他看着她的时候,那一片板滞沉静的平芜把他克服了,虽然同时他对于那即便最可怜的叶子上当时都带着的那种还没变暗的初夏新绿,完全觉到美丽。因为那一片光景里那种咄咄逼人的平衍,太容易叫他想到生命的战场了;那片光景叫他感到,人跟日光之下任何有生之物比起来,都完全平等,一点也不优越。①
①平芜……优越:这是说,克林也有他的优越感,但这片平芜使他感自己一点也不优越,这种感觉使他觉得窒息。
现在的游苔莎,对于他已经不是一个女神,而只是一个女人了——只是一个他得维护,他得帮助的人了,只是一个他得跟人争夺,他得为她受人诽谤的人了。现在他的头脑既是比较冷静一点儿了,他倒后悔不该那样匆忙就想结婚;不过牌已经摆好,他就决定要打到完场。至于游苔莎是否也是那些爱得太热烈不能持久①的人们之中的一个呢,那从就要来到的事里,当然很容易看出分晓来。
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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