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哪里还忍得住,捧着那道名单哭着问道:“请父皇旨意,这三个人以后还有何人?”
嘉靖也茫然了,昏眊的目光转望向床顶,是那种想透过床顶仰望苍穹的神态:“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裕王趴在床槛边失声痛哭起来。
尽管生了两大盆好大的炭火,围坐在炭火边的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申时行还有那些六部九卿的堂官们还是觉得寒冷,一个个都穿着出锋的袍子坐在那里,一个个都面带倦容。自从嘉靖病重以后,天崩地坼也就是顷刻间事,他们便一直守候在这里,显然好些时日了。
张居正有些忍不住了,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掀开厚厚的棉布门帘。
一阵寒风立刻将好些雪花吹了进来。
群臣都被吹得一哆嗦,望向昏昏暗暗的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张居正:“徐阁老去了已经两个时辰了,我们干脆都到殿外去候着吧。”
赵贞吉接言了:“阁老说了,如果出大事便会立刻召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
张居正慢慢放下了门帘,慢慢走向火盆边自己的座位,刚迈开两步,突然一震!
远远地,北风呼啸中传来了景阳钟声!
所有的人都倏地站起了!
景阳钟一声一声苍凉地传来!
“皇上!”这一声是好些人同时哭喊出来的。
张居正猛地转身掀开了门帘第一个奔了出去。
群臣一窝蜂向门外奔去。
景阳钟声越来越响了!
已是子牌时分,海瑞还坐在桌前就着烛光在翻看一本《大学衍义补》。
自农历十月嘉靖密诏海瑞,两个月来海瑞便不再梳理须发,头顶上只束着一根布带,任一把长发披在背后,脸上也是于思丛生,除了两眼和鼻梁,面部都被胡须遮住了。好在床上的牢被身上的衣服都有齐大柱经常拿出去让妻子清洗,虽在冬日,地面也经常洗得纤尘不染,这时他依然衣着整洁,光着的脚穿着一双草鞋也显得干干净净。
脚步声从牢门外的通道里传来了,走得比平时急,也比平时沉重。
海瑞放下了书,慢慢望向门外,心里微微一动。
——牢门外的灯笼前齐大柱腰上系了一根白布孝带,手里提着一只好大的食篮,满脸惨容。
望着齐大柱身上的孝服,他明白了,今夜就是自己的大限,慢慢站了起来。
门锁开了,齐大柱默默走了进来,不像平时向自己行礼口呼恩公,只是低着头,揭开食篮盖,将里面的一壶酒和几碗菜端了出来摆在桌上。
齐大柱给海瑞斟满了酒,又给自己斟满了酒双手捧了起来。
海瑞也端起了酒杯:“这几个月辛苦了你,更辛苦了你妻子,这杯酒我先敬她,你替她饮了。”说完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齐大柱依然没有吭声,只默默地将酒也喝了。
海瑞自己拿起了酒壶先替齐大柱斟了,又给自己斟满,双手端起:“还有七爷,和你们镇抚司那些兄弟待我海瑞都不错,这杯酒我敬他们。”一口又喝了。
齐大柱依然默着陪他喝干了酒。
海瑞又要斟酒,齐大柱却罩住了酒壶:“恩公,吃些菜吧。”
海瑞:“也好。”
海瑞的家风,吃菜必然就饭,答着便端起了面前那碗“断头饭”,大口吃了起来。一大口饭,一小箸菜,竟然风卷残云,很快将那碗饭吃了,放下碗,又去拿酒壶。
这次齐大柱没有拦他,任他将两只酒杯斟满了。
海瑞再次端起酒杯:“大柱,我救过你,你须帮我做件事。”
齐大柱只望着他。
海瑞:“我这里有封书信是给王用汲王大人的。你想方设法要尽快送到他手里。家母和拙荆还有我那个还小的儿子今后都要拜托他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厚厚的书信,递了过去。
齐大柱却突然扑通跪在了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海瑞反倒笑了:“杀过倭寇身经百战的人还这样看不破生死。快起来,不要让你的属下笑话。”
齐大柱抬起了头:“我瞒了恩公,对不起恩公。”
海瑞有些预感了:“现在告诉我,不要让我遗憾终生便是。”
齐大柱:“因担心恩公难过,我们便一直瞒着恩公,说是夫人生了个儿子。其实夫人今年七月在雷州已经故去了,儿子也没能保住……”
海瑞懵住了,站在那里呆了好久,眼中也慢慢盈出了泪水,接着一把抄过桌上的酒壶对着嘴便大口喝了起来。
齐大柱慌忙站起了,在一旁看着他把那壶酒喝完。
海瑞抹了一把眼泪:“我不孝。那封书信你更要替我尽快送给王大人,家母只能靠他奉老送终了。”说到这里坐了下来在椅子上又怔怔地想了一阵子,转望向齐大柱:“还有酒吗?”
齐大柱:“没有了。”
海瑞:“什么时候行刑?还能不能给我拿壶酒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