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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个掌声并非是给您的。”
安娜朝布朗爵士眨了一下眼睛。
“这是海德格尔在1956年欧洲美术年会上发表的原话,您不过是拿来借用了一下而已。看来历史的墓碑还是有用的么,即使是布朗理事长您,也偶尔需要使用一下‘前人的思想’。”
“哦,恰恰相反。”
老绅士也轻轻用左手轻拍拿着香槟杯的掌根,望着女人如同父亲一般淡淡的笑着,“我的掌声是为你而鼓的,安娜,哲学课学的不错。”
人群又是一阵善意的轻笑。
伊莲娜小姐也不生气。
“是啊,我的哲学课的成绩一直蛮好的。我几年前曾考虑过在去维也纳读艺术鉴赏,还是去慕尼黑大学读哲学系做出选择,那里离海德格尔的故乡离的并不远。艺术鉴赏与哲学,它们本来就挨着很近。”
女人的目光望着自己在钢琴柜上放着的香槟杯玻璃间的倒影。
她平静的说道——
“海德格尔做为存在主义哲学的先驱,他一生中发表了很多篇关于何为艺术的本源的文章。他认为世界不是在现成的空间场所里真实存在的,是被情绪、领会、思考、语言、认识方式构成、组建并以之为展开的……每个人都会死亡,每个思想都会死亡,任何以时间性、历史性存在的东西,都有着它的有限性。”
“所以,放下过去,方能拥抱未来的思想的光明之光,方能照亮前行的道路。这是海德格尔的观点。在宏大的时间、历史的尺度上,一切都是如昙花一现般的瞬间,布朗先生说的很对。”
人群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舞厅中,除了安娜的声音,只有风吹拂着帷幔轻纱的声音。
大家侧耳倾听着庄园的年轻女主人,应该怎么为中途被人横插一刀的致辞而收场。
“……整个人类的历史就是由这样一朵一朵的骤然开放又骤然凋谢的鲜花组成的。一百年后的宴会上,我们今天的思考,我们今天的谈话,又会变成新的需要‘放下’的过去。人们会站在一起,围拢在我们的‘墓碑’前,缅怀着我们。就像我们今天缅怀着150年所出生的人们一样。”
安娜用手指指向窗外。
风恰好吹起白色的帘子,月光照在院子里,打亮了老伯爵青铜雕塑的背影。
“而那时,我们的每个人,都已经消弥在了历史的宏大维度里,变成了粒子与烟尘。当然,你们除外,小朋友们。”
伊莲娜小姐看向人群里,几位穿着儿童燕尾服和小公主裙,或好奇,或困惑,或把脸绷的像大人一样‘刚毅’的小孩子们。
她朝着这些大概是被哪家大人带来宴会里玩的男孩子、女孩子们轻轻挥挥手,开了个安娜式的冷幽默玩笑。
“如果你们多锻炼身体,跑的快些,跑的比死神还快,也许那时候,还能给别人讲述我们今天发生的事情呢。”她平静的说道。
“您同样也可以呢。我妈妈说,弗朗索瓦·吉洛女士(注)才刚刚过完她的101岁生日。”一个看上去嘴巴就很甜小姑娘鼓起勇气,对着安娜说道。
(注:法国著名的女画家,她还有另外一个更加被人所周知的身份,是毕加索的情人。)
“我大概擅长一些事情,但——”伊莲娜小姐笑着回答。
“我猜,赛跑,一定不是其中之一。”
众人一下子又都笑了。
笑声中却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不是刚刚那种觉得有趣的,想要看热闹,看八卦似的笑声。
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它比单纯的逢场作戏的笑声要真一点,比真正的悲伤又要浅一点,又算不上是苦笑。
伊莲娜小姐的讲话很有趣,而死亡……死亡,又永远是一个无比沉重的话题。
安娜一点都不老。
相反,若是不算那些孩子,她就是在场的成年宾客里最年轻的几个人之一。
今天被伊莲娜家族邀请来宴会的客人,都是在奥地利或者在艺术领域非常有身份地位的一群人,他们以中年人居多,不乏和布朗爵士同时代的宾客,也和他一般的白发苍苍。
而安娜却是最明媚的年纪。
这么沉重而深邃的话题,本来应该从布朗爵士这样的长者的唇间说出,才显得相得益彰。
一个这么明媚、娇嫩的女孩子,在一群年纪能够当她的父亲或者爷爷的人身前,谈历史、谈死亡。
难以避免的会有一种割裂般的反差感。
通常而言。
这种反差感往往只会造成两种不同的结果——要不然会让人觉得演讲者不知轻重,在那里高谈阔论,夸夸其谈些能够让自己听上去高深的大道理。要不然……人们就会感受到一种难言的肃穆感。
一朵新鲜的、明艳的花芯正啜着露水的玫瑰花,在满地的枯草黄叶之间开放。
她那么漂亮,那么的华贵,那么的美丽。
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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