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脸上黑色中夹杂着很多白色、金色的胡楂。她顿时觉得心里涌过数不尽的辛酸。她痛恨岁月如逝水。已经多少年了?他已是她在人世间还能够为之疼痛,为之动心,为之动容,为之动情的那唯一的人了。
三哥!
高阳拨开众人不顾一切地走到吴王恪的面前。
在众兄弟姊妹的目光下。
他们四目相视。
他们不知道这样四目相视有多久。仿佛有一千年一万年。然后高阳扭转身。她离开人群,依照程序走人殡宫,接近了那个躺在巨大棺椁中的曾经拥有无上权力的逝者。
高阳要登上台阶才能看到那个已永远沉睡的男人。
她站在高处看着他,审视着她紧闭双眼的生身父亲。
这个享年只有五十二岁便匆匆死去的父亲竟显得如此衰老,如此疲惫和憔悴,与她半年前见到的那个气宇轩昂的皇帝简直判若两人。
这还是她的父亲吗?
她已经认不出他采。
一个毫无光彩的弱者。
高阳公主差点儿就动摇了,心中闪过一丝怜悯。但那闪念转瞬即逝。别在她腰间的那把她磨过千遭万遍的短剑提醒了她。
是的,她有太多的仇恨。
那杀了她的亲人的仇恨。
她是来复仇的。她是要向这死人讨还血债的。那是血仇和血恨。就是死了也要讨还。否则高阳还是高阳吗?
她从腰间拔出了那把短剑。
她做出很悲哀的模样,做出伸手去触摸父亲的样子。
终于,她把那短剑奋力地插进了李世民的胸膛。
然后她拔出那剑。
那剑上竟投有血。
她把那剑扔在硕大的棺椁里。她让那剑就躺在那儿。躺在她的仇人的身边。
高阳公主此刻不知悲哀为何物,但她却在众兄弟姊妹众朝臣卿相的面前,做出嚎啕大哭状。
她大声地哭着。
那不过是一种哭的声响罢了。
那声响并且很空洞。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听出来了。
史书上曾准确而又简洁地记载了高阳公主在悼念亡父时的那情景:
“主哭而不衰。”
哭而不哀是一种怎样的境界?那不哀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在“哭而不哀”之后,高阳公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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