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炮阵地,被炸得像一个裂开来的三角形飞上了天空,那些深色的斑点是金属碎块、大炮的部件和操炮手的躯体。黑色的积云盘旋着升到高空,形成一个漏斗形,火光闪烁、团团烟雾。被炸飞了的房梁和碉堡的顶盖从天空掉了下来。甚至有一匹马四脚朝天地从空中落下。带着木桩的铁丝也从空中像一张大一样落下来。整个一个配备了炮兵师的步兵团的全部人员连同武器都被炸得飞上了天,又落到地上,再一次被掀起来,成了碎片和粉末。
从被烤成焦炭的洞穴口突然出现几个人影,像被风吹着的枯叶掠过这个地段,摔倒摞在一起,躺倒在地面上或者又站起来,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艰难前行,再次跌倒,又接着跑,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团队的一部分,而是“糟粕”了。一个高个子的中尉从烟雾中跑了出来,像个醉汉一样跌跌撞撞,打着手势,突然发出刺耳的狂笑,他已经不再是一个连队的排长,而是成了一个疯子。
中国炮兵的进攻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左边、右边,周围还有零星的炮弹落下,炸出漏斗形的大坑。又一阵密集的炮火发射过来。炮弹带着呼啸声像一道弧线形的瀑布从空中飞过,炸得稀烂,成为齑粉的金属碎片和粉末倾泻到后方阵地上。在蔓延开来的浓雾遮盖下,左翼阵地上还在做着什么准备。
从侧翼攻击中**队的桥头堡,并且陷进了沼泽地带的德国人已经被击溃,于时同时几千辆中国机动车正在把各种轻重型机动浮桥在河上排起来,铺设几公里长的浮桥,越过河流。这就是克里斯托夫磕磕绊绊地向回走,来到一个几乎填满了尸体的大坑前面时的情景。
壕沟已经不见了,紧挨着壕沟的旁边撕开一个漏斗形的大坑,这个坑是那么深,一座农民的房屋连同屋顶都盛得下。成堆的尸体也被炮火炸得高高飞起,又落下来,现在堆在漏斗形深坑一侧的斜坡上,有一大部分露出到坑口外边。克里斯托夫在那儿坐了下来。
他想,要是能够在漏斗形的坑里躺一躺就好了,那儿的地方足够,而且在那里他也能找到点作为掩护的东西。总在他身边的吉姆普夫无论如何也会这么做。然而每当克里斯托夫想事的时候,却只是这样,他不想这么深地躺在地底下,而更愿意被埋葬在离天堂近一些的地方。他坐在身上撒满土块的尸体旁边,坐在他旁边的是中士阿斯朗。
阿斯朗的脸上漆黑一团,龇牙咧嘴,看起来好像在张着嘴笑。克里斯托夫注意到了,也许没有注意到,一个死去的阿斯朗其实远比活着的阿斯朗更自然,他也没有问问自己,自己的战友们会在哪里。像他那样沾满泥土,脏兮兮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瞪大了眼睛凝望着天空,看起来倒是比狞笑着的阿斯朗和压在他身上,脸上露出一副怪相,僵硬了的尸体更像一个死人。
克里斯托夫就这么呆坐着。
他身后的一大堆死尸替他挡住了从北方边吹来的寒风,又是一个冬天的到来,对于克里斯托而言,他几乎感觉这可能是自己经过的最后一个冬天和最后一场雪。他靠着阿斯朗的身体,过了一会儿这身体变得冰凉。克里斯托夫往旁边挪动一下,靠在一匹倒毙在地上,尚有余温的死马身旁。然后他就不再动弹了。浓烟和大雾从旁边飘过,缩小了视野。白天的光线减弱,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德军的防线被突破了。前线的残部被打散,或者被打得四处逃窜,或者被俘虏。
中国人的步兵、坦克和不同兵种组成的强攻部队,越过机械化浮桥像不可阻挡的潮水一样,从一个大缺口涌进来。克里斯托夫只能看到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左边和右边发生的事情他都看不见。因为不管出了什么事,一辆坦克的履带嘎嘎作响地从他身旁驶过也好,激烈射击的枪声也好,不管子弹在空中横飞,还是粗野的喊叫声也好,他的头都不会转动一下。他看着一长串坦克在荒凉的凹陷地形里移动,在一片片起伏飘动的烟雾之中就如同小船行驶在波浪翻滚的海上,他也看见从炮口喷出的白色火焰。他看见,从沼泽地里站起来一大群黑乎乎的人影。为了活命在奔跑。
在漏斗形的深坑斜坡上堆积如山的死尸,像是这个被撕开口子的地段上的分水岭。一再有新的坦克部队从旁边驶过,在这里转到一条新的路线,向南,驶往布劳斯符胡。从易北河逃来的大群人几乎都无法越过这条死亡界线;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周围被杀死。
但是这个盖着薄薄的泥土,散发出一股甜味的死尸堆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假如一个坦克手突然看见它在面前,也只是让他的坦克的履带从死尸堆的旁边轧过去,中国的突击步兵也绕着它走。不再向正前方和看不见的目标开火了。可是这个死尸堆和与它在一起的克里斯托夫不是目标,既不是坦克炮击的目标,不是自动步枪枪射击的目标,也不是空中攻击的目标。
已经是晚上了。从弱边呼啸而来的风撕开了云层。露出来一块寒冷的冬季天空,月亮出来了。照在大地上的光也是冰冷、凄凉的。一簇半人高,含木质纤维的草原上的野草吸引了克里斯托夫的目光——就是说,它是残留下来的。平坦的原野,又是一簇含木质纤维的草原灌木丛,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