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定之后一扫眼,就见方浓沉默抱肩,独自倚在漏泽园前的廊柱。
“二位远道而来,是看在地主之面,故意在漏泽园前大打出手么?”
谢皎举起白骨坛,“你们就不怕惊扰亡魂?”
问丸热汗未冷,咽了咽嗓子,叹道:“失礼。”
拓纯本就对她颇有微词,哼的一声,不加辩白,冷声威胁问丸:“谷山拓氏,名震海东,武艺三韩一甲。我与你下次,定分输赢!”
他独自掸袖走了,两个汉子各拣一条山路,背道而驰,很快离开是非之地。
谢皎心想:“拓纯的拳脚招式不错,短刀为何佩带腋下,莫非是配合拳法?说来也是,带了刀锋的拳脚功夫,那不就是熊掌狼爪么?这么一来,怪不得角扑比赛要赤膊上阵,原来是怕人藏刀……”
她一念之间神思如电,方浓开口道:“他们在吵鲸海的叫法,一个说叫高丽东海,一个说叫日本海。”
谢皎哭笑不得,“你们怎么会聚在漏泽园?”
方浓指向西山岛尽头的红泥亭子,亭子里有三个看守码头的绿衣郎在玩牌九,她说:“那是观赏太湖的好地方。”
天涯波光照得人面一静,谢皎推开白板双扉,抬脚迈进了三间茅屋改成的漏泽园。
“咄!”
门后闪出一个白发老妇人。
她身穿缁衣,手中拐杖使劲一顿,指向方浓的脚下,严厉道:“别踩门槛!”
方浓低头,恍然道:“我不信佛,也不信道,不碍事。”
老妇人说:“槛就是坎,你迈不过坎,还能便宜了我么!”
方浓激起叛骨,“坎在门口,你自讨苦吃?”
谢皎一把牵起她的手腕,将人拉出僵局,朗声道:“婆婆,我要埋一坛尸骨,往哪安葬啊?”
园里整整齐齐地立着成排的石砖,寥寥数字刻尽贫骸的姓名寿数,最新不过:“无主骨殖一副,不记年月日终。宣和二年八月十四,百丈宗送到,当日葬讫。”
谢皎取锨,埋下白骨坛,拾起两块大方砖。
她挑来一支软毫,守门婆夺了回去,啐道:“老婆子抄经的笔,可容不得你糟蹋!”
那老妇人扔来一支秃头笔和一小块烟灰墨,镇守群鬼的脾气非同一般。谢皎就着蔷薇的清香,无奈地在一块废弃的压缸石头上晕开墨水。
方浓独自搜完所有墓碑,皱眉道:“老婆子,云宝相的灵柩在哪里?”
守门婆置若罔闻,坐着小凳子,清洗莲藕。不远处的菜田里,灰胸脯的竹鸡咕咕两声,昂首挺胸,喊道:“聚宝盆,聚宝盆!”
“蔷薇两朵点头睡,傀儡线断一时休。”
谢皎挥就碑文,又补名:“当是舞袖大郎。”
她想起金衣神将的丰姿,不禁手舞足蹈,“夸嚓”压裂了一块临近的老方碑。
谢皎若无其事,悄悄扶正了碎碑,守门婆婆大声呵斥:“算命的说过,此人四十岁有大劫!”
方浓踱过来,谢皎干巴巴地笑了,认命道:“我写,我帮他写,我是他命里的劫。”
“有什么药,能让心想的人出现在我面前?”
“后悔药。”
方浓一愣,对她刮目相看,疏放地坐在谢皎身旁,吐露心扉道:“云宝相云大侠,是百丈宗宗主云宝保的姐姐。她年少成名,能在水上行走。我十二岁时,她救过我一命,后来仓猝殒命。江湖传言,灵柩埋在太湖洞庭山,我来给她扫墓。”
竹鸡一脸忧郁地凑过来,没找到聚宝盆,留下一行竹叶似的泥足迹。
方浓怔视着鸿泥雪爪,低头道:“没人像她一样。”
“我在你心里挖到宝藏了?”
方浓点头,谢皎又说:“好人多磋磨。”
碎碑洗净,她照鉴原文,临上另一块方砖。方浓顿时两眼发直,一把夺过碎碑,新旧两砖摆在一起,喃喃读字道:“云宝保,殁三十。”
谢皎莫名所以,方浓神色凝重,望向舞袖太郎一旁的八尺坟,“邵甘棠竟敢瞒了武林十年?”
她一跃而起,四处张望,老妇人平白消失。
“谢教主,失陪!”
方浓一把包起碎碑,摩尼教圣使的背影很快跳出白门。
竹鸡一声长鸣,谢皎独坐漏泽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守门婆从后拍她肩头,谢皎一个激灵,就听那婆婆道:“你走吧,她会引来祸患,老婆子我先躲半个月。”
没等谢皎收拾,守门婆左手牵她,右手捉了竹鸡一双翅膀,门也不锁,就在园外分道扬镳。
“好孩子,如果我有不测,你记得,云宝相埋在白云庄。”
“等等……”
守门婆一道烟走了,她呼之莫及,懊恼地挠了挠头,“莫非云大侠死得不妥?”
野鸟乱飞,传来游山喝道的叫嚷:“什么鸟戏,看都看不懂!神樟究竟在哪里,我人在太湖,送太湖石给朱勔恩府,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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