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口几番别,巷外游舫拨水,笑闹如昼。孙黾跨离过街楼,踱出一线天。小厮回头,柴老丈久久不去。
他赶了几步,追上孙黾,问道:“孙大哥,你真要跟朱家结亲?”
“你方才不是替我定好日子了么?”
小厮搔头嘟囔:“我那一时口快,起哄罢了,好歹给五叔公留个念想……”
金山做靠山,总好过两手空空。孙黾默然无言,背手朝前走。
灯笼上钩,水面明珠成串,廊棚花墙影悠悠。货郎挑担吆喝,一货架的稀奇玩意,游人婆娑避让。经逢暗角,小厮乘人不备,摸一只香囊在手。行不几步,孙黾驻足书摊,扇鼻道:“好浓烈的雄黄粉,你闻到没有?”
“没有,”小厮道,“满街香囊乱走,鼻子早熏没了。”
书摊倚楼而设,后头窗格里,绣娘借河外凉风,针针细密,正纳一副鞋底。孙黾原本心不在焉,潦草一瞥便移不开眼,痴望一会儿,心道,朱小娘也会纳鞋底么?
说是表妹,廿年不见,遑论高矮胖瘦。思及至此,只觉自己可笑,嫌盲婚哑嫁。
他边翻书架,随口一问:“晌午那本春宵册子,好不好看?”
“啊?”小厮赧然,实不敢同他没分寸,“多谢孙大哥,我认了不少字,两手数不完。”
孙黾怪道:“不好看?”
小厮酝酿一番,实话实说道:“我见猫儿狗儿,情浓时与人别无两样,也就没甚稀奇。可那册子里,人反倒比猫狗更怪,我想不通为什么。禽兽只讲天性,饿就吃,累就睡,它们都不做的事,人做了,多此一举,真能够快活么?”
稚子冰心纤毫毕现,孙黾哑口结舌,原本拿好一册新春宵,讪讪放下,换成千字文。又选一卷美人图,轴头点过朱砂印记,闭卷也好分别,不见画功,是为赌画。
他叫声老板,叮咚付了铜子,斟酌道:“欲乃洪水,却未定是猛兽。做人呢,讲究闸门学问,你对欲望掌控自如,才算修成了一世人身。”
他心想,五叔老江湖,火眼金睛,这小子果真是一方好料,石衣白玉,确实该经斧斫。
“识了字,我就能想通?”小厮歪头。
孙黾莞尔,难得有此闲心,“识了字,你就更想不通。人生忧患识字始,粗记姓名可以休。我受廿四年苦楚,你也要一一尝过。”
他将千字文一抛,“接着!”
小厮手忙脚乱,抄抱平生第一本书,坊刻蝴蝶装,竹纸精印,薄薄一册全是字,竟没半幅小画。
他曾趁诸人午歇翻过墙头,去瞧生徒的书箱,拥书多附姓名私钤。少年吹声口哨,不由庆幸,所好“小刀”两字笔画干脆,三下五除二,我还是会涂的。
“天地玄黄,于由洪荒。”小刀嚷道,“孙大哥,你看这处,帽儿怎么摘了?”
“坏了,失察失察,买着福建本!”
孙黾哎哟一声,拍一下额头,夺书粗翻尽是缺印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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