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口口声声自称青城人士么?”
他一拍脑袋,低声蚊语同她讲道理:“见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这叫话术。出了宦官的地方,我能往那投胎么?就算我答应,我将来满房的妻媵妾婢也不答应啊。”
谢皎扇风四顾,“什么癞虾蟆叫唤,我没鼻子,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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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清如镜,纲船破浪而行。郑宦官饭毕小憩,一个时辰睡醒,例行叫陶秀才撑划子,带他巡船点货。
骆驼惧水,寝食难安,波斯老兄偕行,顺道清点他成箱的红玛瑙绿甸子,以及梅花龙脑乳香丸,这是商贸大头。
两人齐出后舱,乍闻二楼凉棚咕咚一声,隐隐传来玩闹动静。郑宦官摘了巾帽,拾阶轻上,勾身藏在半梯,斜眼一窥,原来是皇城司御使在棚下扔骰子耍博戏。
徐老弟嚷道:“我押大!”
谢皎道:“这回再输,下下月俸钱也归我了。”
徐覆罗道:“我缺那几钱酱菜?大丈夫成事,缺的是运数,下一把就转运,快他娘给老子开大!”
波斯客商翘首以觇,郑宦官掸手,示意莫则声,随即轻脚下楼,复正巾帽,将人领去右舷软梯。
斜浪打腮,大虬须下得划子,这才出声问道:“郑老板,什么事情好笑?”
郑宦官微笑道:“钱色权名,有欲望才好拿捏。都是生意人,你该明白吧。”
陶秀才眼观鼻鼻观心,逆向鼓摇桨板。波斯人心照不宣,笑道:“那女人的佩刀缠了布,你留神看,许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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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皎开盅,三个一,很是得意道,“你输了。”
徐覆罗赔得一塌糊涂,抓耳挠腮,笃定道:“我不管,肯定是你耍老千,连我也骗过了!”
“呔,男子汉大丈夫,输都输不起,笑掉老丈人大牙。”
她边说边朝后瞅,龙头船引路,纲队呈雁字行分布。核舟穿梭其间,须臾无踪。谢皎咣当丢盅,两臂大张倚靠栏樯,仰见碧空九万丈,才觉此身昂藏。
徐覆罗入戏颇深,兀自举骰晃耳。她收臂勾指,大喇喇道:“走远了走远了,猪鼻子插葱,你别装啦。我考你一考。但凡说句人话,我就不抢你那点可怜俸钱。”
“好,放马过来!”他跃跃欲试。
“我是谁?”
她轻飘飘一句话,徐覆罗立时便笑,“得寸进尺,又耍什么花招,惦记我下下下月的俸钱?”
“我是谁。”
谢皎一字不改,两眼澄波,静静相视于他。
徐覆罗收笑,心头一突,不知怎地,想起应天府那夜旧梦。
萤桥晃晃悠悠,她行至半空,斗然化为浮埃。烟火骤鸣,天地轰然彻亮。夜尽一瞬,煌煌红日刺心滚烫,金光势冲万里,哪如目下这般和煦?
他大哭不已,醒来一脸泪痕,天蒙蒙黯淡,侧头辨出谢皎平躺在三四尺外,金风玉露,胸前一起一伏,心里这才安顿些,不似没头没脑的弃子。
她这样看我,他想,莫非与我同梦?
徐覆罗大窘,冲口而出道:“你是我娘!”
谢皎张口结舌,要骂龟儿子,生生忍住,好险没绕进自己。她使两指捏起徐覆罗脸颊一块肉,左扯右晃,嘘吓道:“哟哟哟,这会儿知道卖乖讨巧啦?没用!管好手脚,少我费神,否则河间妇伺候。”
他龇牙咧嘴,掸掉冷手,莽着脖子问道:“河间府的人牙子,还能生啖血肉怎地?”
“河间府太远,清河县紫石街倒也不错,”她托腮犯愁,忽地拍额惊噫,“你早生四百年,活在武周,说不定能卖去控鹤监,叫我一笔生意就鸣锣收山!”
徐覆罗见她煞有介事,不禁寒毛倒竖,信以为真,忙道:“卖儿鬻女,有没有天理了!我这五大三粗的,只会焚琴煮鹤,何苦祸害仙禽瑞鸟。什么清河县紫石街,听都没听过。你不要仗势欺人,当心作孽,赎不回戴星马。”
“那就老实听话,”谢皎举擘自指,“我是你长官,公事公办,你要唯命是从。”
洪泽浪软,他盘坐倚栏,只见谢皎面如杏桃,背后白日依山,天水一片澄素湛然,于是举掌一击,不假思索许下重诺:“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但有四面楚歌,徐覆罗豁命救你决无二话。”
“狗脸敷金,”谢皎嘁的一声,“听好,真正考校你的来了。”
她亦盘腿而坐,摊平水蓝衫子下摆,伸手从旁摸得一枚短菱角,啪的放在二人中间,声如棋枰落子。
“黄八斗,从五品官,两浙提举市舶,乃是朱勔的螟蛉子。杭州、明州、秀州,三州海贸,去年共计百万之总。市舶收入不隶地方,尽数上缴朝廷封桩钱物。他坐此位,是贪天之功。”
谢皎又拣一枚长菱角,啪的落下,与前一枚顶角对冲。
“这个位子,本该属于赵别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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