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她有梦消磨,甚至从巨大落差中尝出一点割舌之甜。又咳几声,剜喉之痛,原是逆血上涌。
其时不及多想,已见了焦黑斗篷,缩成圆石大小,像一只裸露在外的胞宫,拢成一堆哑火在烧。几丈外玉蝉裂坏,胞胎头朝玉蝉。若依十岁之龄,走完这短短几丈路,只需区区七步。
豆在火中泣。
谢皎轻轻啊了声,继续往前试探,喊道:“你们兄妹躲去哪里了!”
空空荡荡。
“我带新麦来啦,磨成面蒸馒头,大馒头!白请你们吃!”
再无活人。
焦烟呛嗓,谢皎呕咳不已,拖破烂苫衣,大一声小一声地胡喊,一会儿二哥,一会儿麻子,失魂落魄,全不知在乱讲些什么。她穿行小半里,兜兜转转竟又回到龙首丘,断肢残体劈啪炸燃。似比遁居江湖之远,最后仍要回到东京釜瓮之中,根在此命在此,没什么差别了。
谢皎爬上去坐定,伥鬼刀怒掷丘头,荒腔走板哼起浙东小调。筋脉窸窣作响,烧伤割伤之处血肉翻滚,一忽儿平整如玉,即死即生,即伤即愈,阎王不留鬼神难收,徒着人身画皮。
皮肉复好,痛却一分不少,她忽然泪如泉涌,怎么样也止不住,兀自念叨:“我带足粮食来,饿极不用逼迫自己吃人,一样能活下去……”
饥寒交迫时,往往离死很近,也离死很远。一个人如果长久无饭可吃,必定会想方设法寻隙求生,横竖都是死,倒不如铤而走险脱出教化来得自在。
她以是活。
儒教延火千年,悉知忠孝人伦以为庇身之所,固不能尽庇。何以狠心弃绝是非之庇,无异于禽兽之后,仍然溺毙于苦海无垠之中?
众以是死。
“做什么人呢,五谷稼穑这样苦,还不如做个死人一了百了。落难凤凰不如鸡,谢皎啊谢皎,你一个泥菩萨,自顾不暇,干么去管别人死活……”
娲皇之祸,一样泥胎,始知士大夫之女与蓬根小民本无不同。
“哈。”
一声长叹,谢皎失力仰倒,汩汩冒泪,空茫闭上两眼,太阳穴青筋鼓跳。她还被埋在政和三年除夕夜的大雪之下,大雪沉坠积陨,像是能埋葬她所有的狼狈,只要压碎这一身铜皮铁骨。
叮咚,叮咚。
她心道,皎皎你听,甜水巷的风铎接你来了。
“委屈么,不甘么?你总不长记性,一次惨过一次。”
绣履缀铃叮咚晃荡,由远及近覆过烈火劈剥的声响,脆如山中清泉。谢皎下意识舔平皴裂的嘴唇,心道,我快要烧起来了,烧成一把灰,就这样飞去蓬山,不受天鬼人三堂会审。
“信你时你是英雄,不信你了,转眼沦为罪魁祸首。费尽谋算,自蹈死地,难道就为这么一帮苦命白丁?”那人顿足冷哂,“真是可笑,除我之外,天下间分明找不出第二个人听你辩解!”
她戴一张黄金四目面具,素手掬过黄泉水,拂开谢皎额前乱发,后者一哆嗦,却被她钳住下颌,同时闭锁眼关,四肢百骸中冷气蛇游蔓布。面具人打量谢皎这副尊容,自顾自道:“苦海泅渡者不知凡几,若想上岸,只有自救求活。你虽命犯七杀,但三尸未除,终究帮不了任何人,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天道不近人情,但绝不会阴邪至此。谢皎本已心灰意怠,此刻忽觉上当,非要生出逆骨与她作对,挣扎低吼道:“……不对,不对!你不是天道,就算是天道,一介变诈禽兽,它凭什么定夺我的命数死活!”
玉梅雪柳玲珑作响,那鬼影听到天大的笑话,脆生生直笑,黄金四目化入脸中,当场长出一张活生生的人脸。
华无咎按住谢皎头颅,垂首凑过来一张冷冰冰的脸孔,强哺满口毒醴,仿佛渡进来一颗冷冰冰的心脏。谢皎目不能视,只觉天沉雪塌,压得皮骨吱吱叫唤,抬手摸寻唇角,猛扇她一巴掌,那人偏过头去,喘息间又借来一张新脸,笑问:“你说它凭什么?”
晏洵举起匕首对准谢皎心口。
“你也只是……禽兽而已!”
短短一瞬间变幻过无数张鬼面,生死簿哗哗翻响,尽是已取未取孽债。混沌之中唯混沌,毒涎外溢将将流至腮角,一个谢皎深陷火海,另一个谢皎跪坐其上,高举匕首朝她心口狠狠扎下来!
刃尖刺破前襟,护心镜陡闪,鬼影目盲之际,谢皎顷刻赤掌拦兵,细流自手腕涓涓而下。她呛尽冷气慢坐起身,咬牙同其角力,一反颓势惨笑道:“是你……你又来杀我,总不长记性,一次也不会叫你得手!”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
我若向火海,火海自枯竭。
天不容我,翻了这天。地不载我,覆了这地。断天四极,破地八脉,北斗移南辰,甘以此身为柄。
铮——
九天风雨大作,万钧雷霆咆哮灌耳,鬼氛溃散,谢皎霍然开眼,拔刀劈向魑魅魍魉,后者难撄其锋,怔愣间沃化无痕。伥鬼淬魂,耀如白电。
“天不遂我愿,但一切决不该如此。我还不想死,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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