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
“十五车毛粮!人人得而分之,能装几斗装几斗,不得多贪内斗致祸!”
长髯老者面若红枣,一张脸酷肖关二爷,本在地方做过乡绅。他老人家吃饱,大概就是庙堂里关二爷那副神武忠勇的模样了。因此瘦关公出言颇有分量,他做主能服人,饥众各不相识,却无一个人胆敢闹事,及至贼寇就缚,大家欢天喜地张开百家袋兜装粮食。
胖小子肚皮饿得高胀,顶起麻衣,好比怀胎十月,摩挲麦袋笑道:“毛粮好,毛粮能过油水。”
吕不害见他四条麻杆撑持鼓腹,风能吹折,雨能打透,端详不出疯傻,默不作声去找谢皎,是僻静处,挨着她抱膝坐下,闷闷不解道:“出一滴汗,得一颗粮,是不是这个道理?”
谢皎倚树,两指扣压石子,瞄击三丈外刀疤眼倒漏的肚脐,连弹数子,使他暴嗷如豚,多半是气的。
“不然呢?”她漫不经心道。
“春种秋收,这是天理。逃难不说,丰歉另论,一滴汗摔成八瓣,怎么到头来咱们却吃不上饭?”
谢皎正视他一眼,答道:“咱们没有土地。”
“没有么?”
“有么?”
“画押租地不算?”
“那是乡绅士大夫的土地,不是佃农的土地。”
吕不害怔道:“佃农!我就是佃户——我也能有自己的土地?地主老爷肯分我一亩三分田?”
谢皎直腰舒展腿脚,踮足去够夜空,身似春枝挺拔,道:“谁种粮食就该谁吃,谁流血流汗出力耕作,土地就该是谁的。这叫民本。”
吕不害向未敢想,脑中春雷唱过,直觉这道理真是惊天动地,撕开夜幕独独给他裂出一道光。他一时想痴了,半空不知何物飞来,吕不害哎哟抱头,数片晌金星,野果骨碌碌滚止于树根旁边。
……
……
道翁背着空竹篓,悠然踱近,老神仙行事无端,半大林檎啃得咔嚓响脆,谢皎当即恭敬行礼,正色道:“多谢老丈指引明路示人活命。”
“这是明路?”
“莫非还有他路可选?”
道翁摇头道:“你潜身暗处,尚未踏上真正的明路,不知仁义深浅,怎能识得行藏去留?”
谢皎脸色渐凝,大指咔嗒顶起刀镡。
“六道之路不因人指而明,乃是自然生发,是所谓天道自然。我道你骨清可度,如今看来,不过斗大棒槌,你也并非耳聪目明,真是好一场误会!”
那老者见她面色微寒,对自己半分戒备不掩,哈哈大笑道:“罢了,我问些其他。小棒槌,老夫循八卦盘而来,只为了结一桩百余年的因果。好生听清楚,七年前你可曾见过一名铁笛黑衣之人?我与她有旧,数寒暑不见,行将就木,愿访故友作别。”
铁笛、黑衣、甜水巷,滔天大火。哭叫、逃窜、皇城司,千里降魔。
“——你想活么?”
我……我想,我想啊!想得五内俱焚,恨不能手刃仇人立死!
“——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比你哥哥要狠,决不愿随我流浪江湖。”
不,我不去,江湖离庙堂太远,我宁死也不做废人!
“——但你要牢记,毓贞将她骨血托付于我,带你逃出生天,是要你堂堂正正地活在天日之下,”她顿声道,“而不是苟活。”
碎光片羽脑中毕现。
“晚辈逾越,多有得罪,竟不知先生与我渊源至此!”
谢皎断然压回刀镡,伏地叩拜道:“不瞒先生说,晚辈这七年来也在找她,只是苦于天地浩大,早与那名前辈阔别甚久,我二哥或许还跟在她身边,迄今音讯全无。”
道翁喟叹道:“她怕是找不到路了。”谢皎昂首问道:“去哪里的路?”道翁道:“你呱呱坠地,蜉蝣初生,听得去不得。先起来,既有一面之谊,老道不妨指点你几招。”谢皎忙道:“愿闻先生垂告。”
“初学三年,天下无敌。
“再学三年,寸步难行。
“九九归一,周行不殆。”
话罢,道翁袖袍生风,败荷道服通身鼓振,遍处吹杉走叶,谢皎曲肘掩面,不能近前,叫道:“晚辈不懂,请先生明示!”四方抵定,杳然无所踪,既为风云拥去,天上咕咚掉下个棒槌。
吕不害醒透,俯身拾起那根棒槌,两眼鳏鳏道:“你干么砸我?”
“方才他说那些话,你还记得几句?”谢皎陡然抓他双肩,心中忧喜难定,“初学三年,天下无敌。再学三年,寸步难行——老牛鼻子念的什么哑谜?”
吕不害狐疑四顾,试探道:“……方才还有旁人在?真不是你砸我?”
谢皎一怔,十丈外诸人按乡籍分割完毕,踩满地麦壳,悉数整装待发,谁也没因大风鼓吹而须发冲冠。
瘦关公因问:“这几个贼蛮子是杀是放?”谢皎强定心神,答道:“押纲队回城报案,天亮必定有人来捉,跑了一批,死了一批,生擒一批,不妨拿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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