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号也未定,总之“辽天庆”是不必再用。
此诚两班忧心之事,石流青往灶间添一把松枝,黑豆羹慢吞吞鼓泡,他抽了抽鼻子,舀一碗热汤权当茶奉,于他而言,师徒两个吃饱饭才是天大的事。
天大寒,砚冰坚。傅偲弓身伏案,面前一灯如豆,他舔舐笔尖,忽呸道:“怎么没豆!”石流青以背拱帘,入内放茶道:“师父,豆汤还没烧好,你吃的是墨。”
傅偲哇呀呀怪叫,石流青习以为常,眼疾手快替他收好几张新作的唐本草注解,以免无辜烫坏。蝇头小楷,翻见“毙”字,因指问道:“好多笔画。”傅偲骤然四脚仆地,一动不动,石流青渐慌,刚拽衣角,他登时大笑起身,得意洋洋道:“仆倒而死,即为毙死。”
石流青下意识以指摹画,记在脑中,唔道:“不是好字。”
“死生无常,行医的哪怕横死的。”
傅偲兴致勃勃,嗷呜毙死个几回,石流青就不当真了。
豆羹溢锅,热汤失白,斗室外黑雪压城,松山南麓满月台亦不能免。四壁如漆,傅偲似已睡酣,仆榻不起。石流青挟其肋下,动作一顿,再试依然没有鼻息。
“这是梦,我知道是。”
他既不惊也不诧,心道:“只要我想,随时都能醒透彻。不过我的梦自当由我做主,地上凉,得叫师父醒一醒,去被窝里睡。”翻见绞烂的血头血脸。
真沉啊,这具身体。
石流青呕在喉咙里叫不出来。
花刺被他鲤鱼打挺还阳惊得心头一突。
石流青口咬布巾,焦汗漓淋,四肢大开绑在榻上,哑子受苦说不出,快要呕出肝胆。浑身血脉流淌赤火,烧化每一寸好肉,脸则如浸油锅,恨不能立毙后快。
花刺亲眼目睹,便是这样一番可怖景象——烂肉嗤啦溶化,又有新肉翻滚而生,鲜红粉嫩,仿佛剥皮桃李,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可见一斑,忍不住赞叹道:“八奇之一,果真好毒的蛊!”
火候终于沸至极点,石流青猛地弓身成虾,声嘶力竭哑叫半盏茶功夫,油星爆裂炸耳,往上一弹,竟再无响动。
花刺心痒难耐,绣履缀铃,叮当上前试探道:“是生是死,全靠你自己了。”
她解开石流青颈后布结,静候片刻将他翻正,少年仰脸朝天,气息俱绝,面容平净如玉版生宣,陡然睁眼,呛灌一口生气。
二人矍骇,四目相对,花刺神气道:“活啦。”
周四郑六昏顿委地,此间事罢,花刺哼哧使力将他两个拖上太平车,压紧苫布,摸黑推到巷外。她沿河道小路一直走,及至四下漆静,高抬车把,尸身倾入方井,又悄没声摆好侧翻的酒坛,这才飞纵赶回赵太丞家。
大门半掩,医馆传来狮子悲吼,花刺暗道不好,奔内一看,赵太丞两鬓散乱,眼中星星斑斑,沟壑老脸皱得通红,口眼挤成一团,将哭难哭,死死握住傅偲右掌不撒手。
右掌虎口处,那枚小巧的胎记随年龄渐长,今夜长成尸斑。二十几年前傅宗卿带他来时,赵太丞只当多个药罐,无非有手有脚会吱声,还能逗乐子而已。
“大爹爹,还活了一个,没死完!”花刺邀功道,“不信你瞧!”
一个绞成血葫芦,一个白似玉珍珠,赵太丞何等见识,怎会不知她做了什么手脚,当即心口大恸。偏在此时,石流青脸上青筋慢隆,流火尽数化为细蛇绷走,蛊脉缠附血脉而生,一生煎熬由此开始。
花刺哎呀惊叫,赵太丞回头狠掴她一掌。
大门再响,贾真言踉跄奔逃入院,头脸燎灰,两膝一软跪在庭前,伏地失声痛哭。
“师父,弟子犯了大错,求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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