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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嘴,又指指百慧的嘴,又看牛爱国。牛爱国这才明白曹青娥的意思,原来她叫百慧来,不是对百慧不放心,是想让百慧替她说话。曹青娥又比划纸和笔,牛爱国拿来纸和笔,曹青娥的手有气无力,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先写了一个“娘”,又写了一个“死”,累出一头汗。牛爱国问百慧:“知道你奶想说啥吗?”

    百慧摇摇头。曹青娥又开始着急,脸涨得通红。牛爱国以为曹青娥是说她自己要死了,忙说:“病不重,能看好。”

    曹青娥摇摇头,表示不是这意思。百慧突然说:“是想让我说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曹青娥点点头。牛爱国问百慧:

    “你奶在家都对你说啥了?”

    百慧:

    “说得多了,天天夜里都说。”

    牛爱国这时才明白,自己去沧州之后,曹青娥开始跟百慧说话。想来跟百慧说话,也是身边无人说话,才对一个孩子说。百慧:“奶,是让说你娘死的那一段吗?”

    曹青娥大大点头,眼中涌出了泪。曹青娥的娘就是襄垣县温家庄赶大车的老曹的老婆。她死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曹青娥跟牛爱国说的是六十年前、五十年前的事情,跟百慧说的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曹青娥她爹老曹一辈子不爱说话,为人和气,曹青娥打小跟爹亲;曹青娥出嫁之后,心里有什么话,仍跟爹说,不跟娘说。但爹七十岁之后,变得唠叨,小心眼,爱生气;遇事爱做主,又做不到正地方。老曹死时,曹青娥没怎么伤心;死后,也没特别想他。该想的,老曹生前后五年都用光了。曹青娥她娘也就是老曹的老婆,年轻时爱说话,在家里做了一辈子主,动不动就急,跟老曹吵了一辈子架,也跟曹青娥吵了半辈子架。但老曹老婆七十岁之后,突然不跟人吵了,也不做主了,对一切都撒手不管;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人说什么她都应承,一切都无可无不可。一个跟人吵了一辈子架的人,到了晚年,笑眯眯的。老太太个头又高,拄根拐杖,弯着腰与人说话,显得越发慈眉善目。老曹死后,曹青娥从沁源县牛家庄到襄垣县温家庄看娘,两个吵了半辈子架的人,开始相互说得着。两人说得着,就有说不完的话。正因为过去说不着,现在更说得着。曹青娥不管住三天,住五天,或住十天,两人每天说话都到半夜。两人什么都说。说老曹老婆做姑娘时的事,也说曹青娥现在孩子的事;说自家的事,也说别人家的事。说的是什么过后也忘了,记得的就是一个说。说着说着困了,要睡了,老曹老婆:“妮,咱再说点别的。”

    曹青娥:

    “说点别的就说点别的。”

    或曹青娥:

    “娘,咱再说点别的。”

    老曹老婆:

    “说点别的就说点别的。”

    住够三天,五天,或十天,曹青娥要从襄垣县温家庄回沁源县牛家庄,两人五更起床,共同做饭,吃饭,拿上干粮,老曹老婆送曹青娥去镇上坐长途汽车。两人路上边走边说,或走一阵,干脆坐在路边说一阵;走一阵,又坐在路边说一阵。走着说着,到了镇上汽车站,已是中午。两人吃过干粮,又坐在汽车站槐树下说。来了一班车,曹青娥不上;又来了一班车,曹青娥还不上。这时老曹老婆说:“当初把你嫁到襄垣县觉得远,现在幸亏远。”

    曹青娥:

    “为啥?”

    老曹老婆:

    “因为远,我才能送你。”

    又说:

    “知道见你不容易,才想起这么多话。”

    直到最后一班长途汽车要发车了,曹青娥才上了车。从车上往下看,空空荡荡的汽车站里,就剩下娘一个人,拄着拐杖,嘴在张着,曹青娥不禁流下了泪。

    老曹老婆临死前一个月,腿开始浮肿,一个月下不了床。曹青娥从沁源县牛家庄到襄垣县温家庄,陪娘住了一个月。老曹老婆躺在床上,曹青娥坐在床边,两人一个月说的话,顶人一辈子说的话。娘临死前一天,两人还说。说着说着老曹老婆昏迷过去,曹青娥喊:“娘,你回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老曹老婆又醒过来,两人再说。说着说着老曹老婆又昏迷过去,曹青娥又喊。如此五次,老曹老婆又一次醒来,对曹青娥说:“妮,下次我再走的时候,就别再喊我了。娘一个月走不动道,身子是太沉了。刚才到了梦里,我走呀走呀,走到一个河边,腿突然就轻了。河边有花有草,我说,好长时间没洗脸了,蹲这河边洗把脸吧。刚要洗脸,听到你喊我,就又回来了;一回来,又躺在这病床上。妮,下次娘走的时候,就不要再喊娘了;不是娘心狠,不是娘没话跟你说,实在是受不上了……”

    下次老曹老婆昏迷的时候,曹青娥就没有再喊娘。

    百慧说完曹青娥给她讲的这段事,并不解其意,看牛爱国。牛爱国一开始也不解其意,看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曹青娥。曹青娥看牛爱国不解,又摇头急了,脸涨得通红,手哆嗦着拍拍病床,指指门外。牛爱国突然明白了,说:“妈,咱不住院了,咱现在就回家。”

    曹青娥终于点点头。但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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