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所用心而又是很自在的样子。他心里定了这个念头,还不到十分钟,金荣就在院子里喊七爷接电话。燕西问是哪个打来的?金荣说是刘二爷打来的,有紧要的话说。燕西却也相信是刘宝善的电话,因为他这一程子,不得意的事,接连地来,最近又为一家银行倒了,倒了他好几万块钱。他觉得北京不大妙,赶快迁地为良,他有电话来找,也未可知,于是便走到书房去接电话。燕西一出来接电话,才知道猜想错了,打电话来的乃是白秀珠,并不是刘宝善。便笑道:“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作什么?是请我吃晚饭吗?”秀珠也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话呢?我在普鲁士饭店等你。”燕西道:“我们吃中国馆子罢,何必到那种地方,花钱不少,吃三四个单调的菜?”秀珠道:“那里的音乐好,我就去了,你快来罢。”说着,便挂上了电话。燕西心想,这也真是一件怪事,为了音乐好去吃饭,目的是在吃饭的呢?还是听音乐呢?但是刚才在电话里,她已经说着先去了,若是不去,让她一人在饭店里等着,也是会打电话来催的,倒是不如先去的干脆。书房里有帽子,戴着便走,也不再回房去了。清秋也是看到他有点倦游的意思,以为他今天不会再出门的,不料一去接电话,却永久不见他回来。便叫老妈子到前面去打听,老妈子回来报告,七爷早已出门了。清秋手上抚弄着钥匙,许久不能停止,望了藏着现款的箱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志颓废,就在沙发上躺下,一直躺到七点多钟,老妈子问:“快开饭了,还是在屋子里吃饭呢?还是到老太太屋子里去吃呢?”清秋道:“我还是到太太屋子里去吃罢。一个失意的人,若是再让她孤孤单单的,更难过了。这种情形,只有我知道的。”说着,先站起来,到浴室里去洗了一把脸,对镜子里理了一理头发,还对镜子作了一点笑容,觉得脸容并不悲苦,才上金太太屋子里来。
这时,金太太屋子里,果然摆下了碗筷。因为这些儿女们,最近都是轮流到她屋子里来吃饭,以便安慰着她。所以这屋子里总预备下六七个人的座位,如道之夫妇,燕西夫妇,梅丽,这几个人到的时候为多。今天道之夫妇走了,燕西也走了,梅丽有点头晕发烧,二姨太太叫她不必出房门,喝一点稀饭。清秋呢,又是在沙发上想心事,把时间忘了。敏之、润之虽知刘守华走了,却不料其余的人都未曾来,敏之是在写给未婚夫的信,正催着他回国,信要写得切实点,就不能来陪母亲。润之偏也是心里烦闷,懒出房门。金太太一个人在屋子里,见摆了一桌子饭菜,竟只自己一个人吃,她何能听一个一个下人去分别解释,只觉儿女们都是靠不住的,这后半辈子,还有什么意思?一阵心酸,又掉下泪来。其实金铨在日,金太太一人吃饭的时候,也很多很多。但是那个时候,就不曾有什么感想,而且现在也忘了从前有这种时候。女仆站在一边,只知道金太太伤心,哪知道伤心何在?这里只有一个陈二姐,她是个过来人了,便了解金太太意思,连忙跑了出来,先就进到凤举屋子里来,轻口喊道:“大爷大少奶,赶快去罢,太太今晚一个人吃饭,在掉眼泪呢!”凤举最近是很孝顺的,虽然见饭已摆上了小桌,一面起身,一面对佩芳道:“去罢,我先走了。”佩芳也不愿一人在屋里吃饭,就跟他一路到金太太屋子里来。金太太正背脸坐着,听到脚步响,回头看见他夫妇来了,便问道:“你们吃过饭了吗?”佩芳在凤举后面,倒抢着说:“没有,我们是打算连孩子带了来,一齐到这儿来吃呢。”一提到了小孩子,金太太心里便自然高兴起来,因道:“可别胡来,天色黑了,抱着孩子穿过几个院子,别说受惊不受惊,吹了风也是不好。”佩芳道:“因为这样,所以没有抱了他来,妈吃饭罢。”金太太见他夫妻二人已经快要坐下,自然也就跟着来坐下。金太太先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汤喝,便道:“陈二姐呢?这汤冷得这个样子,也该用火酒炉子热上一热才好。”金太太说这话时,陈二姐正是引了清秋进来。因为她要叫清秋,清秋已经出了院子门了,二人连忙赶了来。这里已经上桌,陈二姐在房门口答道:“我预备好了。”说着,进房来,匆匆忙忙的搬了火酒炉子烧了起来。清秋见凤举夫妇在这里,倒想起今天若是没有他们来,这里便要十分冷淡,幸而自己是来了。于是在一边坐下,没有作声。金太太道:“你是陈二姐叫来的吗?老七呢?”清秋只顾答应后面一个问题,说是他今天在外面跑一天的了。金太太见陈二姐将汤热好了,又把别样拿去热,便道:“又不是冷天,将就着罢。明天对厨房说,这里只预备一两个人吃的菜,也就行了。大事都完了,撑着这空架子作什么?我迟早是庙里修行去,用不着找人来热闹。”大家听了这话,都觉是言中有物,然而各人的感想不同。凤举、佩芳以为不来呢,也就不知道,来了倒要挨骂。清秋以为我本是要来的,何尝要陈二姐去找我,其实除了害病而外,我又哪一次没有到呢?但是大家也只好安然地受着,不过是在心里不快而已。自金铨去世以后,金太太屋里要算这一餐饭,吃得大家不痛快,也就要算这一餐饭,金太太心里最是难受。其实世界上每天一个人吃饭的,又哪里可以用数目去计?然而没有多人共餐的盛况在前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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