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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试图回到规则和理性的一边,不愿走近她,故意装作对她视而不见,漠不关心。被禁忌的软弱和羞耻。他放逐她离开他的凡俗生活。而在内心深处,他对她的责任,息息相关,感同身受。从未结束。他始终是那个被劈了一刀只能闷头走路的人。躲无可躲。
他解开她后背的裙子纽扣,看到她瘦而凛冽的背部,脊椎骨节清晰凸显,像啃食之后的鱼骨一样凸起。中间有一块硕大的长形囊肿高高隆起,下端边缘紧紧连接着她的皮肤。那块囊肿在滑动,颜色转变成一种充满爆裂感的深红。他伸出手轻轻触摸这块附生的肿物,柔软发烫。她因为他的触摸,身体轻轻颤抖。她说,如果有东西在,请帮我割掉它。
他从厨房里拿出一把切水果用的小刀,顺着皮肤的边缘,开始切割。刀片切入的感觉很顺利,滑动顺畅。没有任何鲜血渗出。在它逐渐脱离的过程中,突然从里面伸展出一对巨大的蓝紫色的翅膀,翅膀上有华丽得令人眩晕的圆环形花纹。接着昆虫的肢体开始出现。两条深绿色的粗壮触角。狡黠的眼睛。那是她一直喜欢并且幻想得到的热带雨林中的蝴蝶。一只无比真实的绿鸟翼蝶,散发着刚刚从血肉囊块里突破出来的热乎乎的潮湿腥气。
它脱离了她的身体,几乎在瞬间就失去了生命。啪的一声坠落在地上。如同跌至粉碎的一只玻璃空瓶,化为碎末。
他重新帮她扣上纽扣,说,你休息一会儿吗?
她说,不。我现在一身轻松,放了负担。我们要再见了,善生。
他说,与你分别之后,我觉得非常孤独。仿佛一个人沉没于无垠的海底,覆盖过来的海水,堵塞住一切通道。屏住呼吸,试图存活在这个已经无人可以交会的世间。有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内河。
她说,不要觉得失望。善生。所有的幻觉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之后,你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黑暗的牢笼里。但是一切就是如此。人生是苦痛的。我们不需要言语。行动起来。
她清脆的语音消失在空气里。然后她微笑着站在阴影之中,等待他拥抱她。他们是彼此的一生中惟一的一个朋友。这来自漫长的缓慢而又迅疾的时间的确认。此刻他拥抱她进入他的怀里,彼此都有一种似乎重新开始的激奋。似乎漫长的生命路途伸展在前方,新事将层出不穷,无畏无惧。他们依旧是活泼新鲜的少年。生命充满诸多的可能性。没有苍老。没有软弱。
她对他道别,转身走出客厅,离他而去。他在寒冷中惊醒过来,看到时间停留在深夜十二点四十五分。那天是七月十五日。
6
他睁开眼睛,清晨明亮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射进来,晃动在脸上。难得的晴朗天气。空气新鲜而轻盈,轻轻呼吸一口,在胸腔中完全吸收渗透。他清醒过来,肌肉的酸痛完全消失,浑身活力充沛。那时天黑,并未看清楚这个小村的模样。现在只见窗外围拢层层叠叠苍绿的山峦,山顶有长年笼罩的白色云团。蓝色天空格外清透。他穿好衣服,走到了屋外。
深夜在大雨中抵达墨脱之后,他们在当地人的引领之下,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旅馆的房间窄小肮脏,床上有散发出异味的潮湿棉被,但在山路上风雨交加地长途跋涉之后,小小蜗居也是天堂所在。擦洗掉泥水之后他们就躺下休息。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所有重负。安全抵达目的地。
走廊里挂满昨夜换下的曾沾满泥浆的潮湿衣服、鞋袜、背囊,都已清洗洁净,晾晒在屋子外面的走廊栏杆上。她洗完衣物之后,换了件干净的刺绣上衣,在走廊外的空地上放一只小板凳,坐在上面晒太阳。她现在可以彻底裸露出受伤的脚,伤口红肿溃烂,所幸的是不再需要在泥水中浸泡。他们要在抵达的村落里停留,直到伤口愈合体力恢复再动身离开。
她洗了头发。一头漆黑长发亮闪闪的,散发出清香。一路她都像个男子般坚韧朴素。此刻重新散发出女性的气息和光芒。
她说,你醒了,善生。去厨房吃早饭。老板娘做了红薯稀饭。
他坐在小木桌子旁边,看着端上来的稀饭和榨菜。她在一边看着他,轻轻地说,我刚刚问过老板娘,她说墨脱中学就在附近,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
他说,不着急,我要先找到一个人。
是索朗梅措吗。
是。
我刚刚已经出去逛过。大部分都是木头房子和四川人开的小店铺。村落并没有想象中的美丽,它很普通。我想美景泛指它周围的地形,及所走过的一路旅程。这也是预料之中。
他说,这是普遍的真理。过程有时重于结局。
我要这个结局。我着急想见到内河。善生。我开始害怕这是否是你杜撰出来的故事。我怕这个人并不存在。
他说,她是存在的。我十三岁就与她结识,有生之年,她是我惟一的朋友。你要相信我。庆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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