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坐。刚才立夫和傅增湘先生说迁到南方去的计划。今天他到北京饭店见到荪亚时,觉得荪亚对他冷冰冰的。这是他第二次注意到这种情形,因为第一次他从监狱回来遇见时,他也注意到荪亚对他变了。但是现在他要走了,这次请客也主要是请他,他们遇见时,荪亚应当对他说几句话。见老朋友对自己冷淡,或是多年不见之后看见老同学,自己非常热诚,而发现对方却无丝毫亲热表现,再没有别的事使他伤心如此之甚的了。又像看见一片美景,使人心神振奋,而同游者却木然无动于中。不过在自然风景方面,玩赏的人还可以自得其乐。在友情方面,则以相互感应为基础,否则便无友谊可言,对方若无反应,则犹如美景消失,又如同儿童看见玩具破碎了一样。所以立夫一看宝芬的座位空出来,他就招手叫荪亚过来和他以及傅先生一同谈话。荪亚过来坐下,和他们俩闲谈,一如往常,立夫心里才觉得舒服一点儿。木兰的眼睛一边看跳舞,一边不断往这边望。
宝芬舞罢回来,一看座位上有人,她就坐在荪亚的座位上。过了一会儿,经亚过来请她和他共舞。那天晚上,她穿着打扮,十分漂亮,又是到场的女人中最年轻的,经亚新近和国外回来的留学生时常过从,他今天穿的是西服,他修长的身材以及巧妙的步法,引导着宝芬翩翩而舞,宝芬看来真是艳光四射。
在舞池里,中国人,外国人,年老的,年少的,杂沓共舞。好多欧洲人和身材苗条而稍为矮小的中国女人跳。说来也怪,好多旧式尊孔的官吏和银行家,并不反对跳舞,倒是喜爱跳舞。两个中国老年绅士,穿着长袍在里面跳,特别引人注目。其中一个身体圆而短,脚上穿着中国的平底鞋,仅仅在地板上转圈儿走而已。他是走呢?还是舞呢?简直没有分别,只是一只胳膊伸出来,另一只胳膊围绕在女人的腰上而已。
经亚靠近这位老年绅士时,他一瞥见了那个女舞伴,浑身震惊了一下子,原来那是素云,他离婚的妻子!但是素云改变了很多。他俩分手不过七年。素云显然是没有看见经亚,转眼她又消失在人群中了。
宝芬注意到经亚突然一停,问他:“怎么回事?”
经亚又恢复了舞步之后低声说:“是她!”
“谁?”
“我的前妻素云。”
宝芬以前还没见过素云,现在想仔细看一眼。经亚说离开舞池,但是宝芬说:“为什么?你怕她?”
他说:“不是,不好意思。”
他俩于是又接着跳,宝芬叫他跳近那个圆胖老绅士身边去。她算把素云的脸瞥了一眼,走近的时候儿,她看见素云戴了好多钻石,穿的是非常贵的衣裳。纵然如此,她的表情却显得有一种饥饿不满足的神情,因为面露怏怏不乐之色,脸上干枯失润,是永远不能再幸福快乐的憔悴。眼睛周围有深的皱纹,两颊不红润。纵然眼睛上不失尖锐的光芒,表情的抑郁寡欢,使涂上唇膏的一点朱红,显得多么不相配!
他们越来越近,素云看见了离婚的丈夫。她的眼光突然闪亮。那只是一刹那。彼此没有打招呼的必要。她以敌对的眼光看了看经亚那极为美丽的时髦舞伴。宝芬向她回看了一眼,看见她胸膛上那巨大的钻石饰针,和她脸上那不自然的微笑,那当然是无法动人的,令人觉得那样的笑容和她的脸无法配合。
宝芬向经亚低声说:“微笑!笑出声来!尽量显出快乐的样子。”
但是后来看不见素云了。他们回到桌子上去,告诉别人这件惊人的消息。
曾太太说:“你没看错吧?”
经亚说:“当然是她。以前的太太我还不认得!她和那个穿长袍儿的胖老头儿跳舞呢。”
这话传到全桌,片刻之后,每个人都伸着脖子往舞池里看。
木兰问:“那个胖老头儿是谁?”
没人知道。阿非问茶房。茶房说:“那是吴将军。”
阿非说:“吴佩孚不跳舞。”
“不是吴佩孚将军。这是奉军里的吴俊升将军。他们已经来到北京。现在住在北京饭店。”
木兰问:“和他跳舞的那个女人是谁?”
“那是他第五、第六,也许是第七个姘头。谁知道究竟是第几个?”
“她和吴将军住在一块儿吗?”
“不是。吴将军和他的三号儿半住在一起。那个女人住在隔壁房间。”
木兰、莫愁、暗香,都倾耳细听。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三号儿半是他最喜欢的姨太太。她现在坐在那一头呢。
她非常时髦儿,非常好看。”
阿非问:“为什么她叫三号儿半呢?”
“噢,她应当是四姨太太。不过,她虽然公开和吴将军住,她又是别人的姨太太。他们三个人常在一块儿吃饭。”
木兰问:“三号儿半也跳舞吗?”
茶房回答说:“跳。”
“为什么今天晚上没有跳呢?”
“我怎么知道?”
虽然宝芬、爱莲、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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