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她好怕接近棺材。等发现曼娘是在另一个院子里,她才觉得可以跟曼娘住几天,即便是在夜里,也不在乎。
曼娘现在住的是她刚到曾家那一天所住的院子,木兰也是在那次在曾家见到她。这十几天发生了多大变化呀!木兰觉得曼娘是冥冥中一个巨大力量之下的牺牲品,是受了欺骗玩弄。那个冥冥中的力量是什么,她不知道。难道造物主真是以人为“刍狗”吗?存心捉弄人吗?她自己在心里纳闷儿。她一进屋,发现曼娘正在睡觉,她母亲在一旁看着她,她母亲也是疲惫不堪。木兰叫孙太太去歇息。她坐下看守青春丧夫的新娘,自己心里就思潮起伏。觉得曼娘第一天下午来到这个屋子里所做的梦,简直跟现在青天白日下的事情一个样子。白瓷的观音像还站在那儿,流露着仁慈和蔼而又奥秘不可言喻的微笑。观音之可爱,因为她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木兰觉得曼娘梦中的两边停着棺材黑洞洞的走廊,还有曼娘在梦中必须走过的那水沟上的棺材盖样子的独木桥,就表示平亚的丧礼和给平亚的穿孝志哀。可是桥对面有永明宫,曼娘可以在里面安度岁月。因为有死亡,所以还有来世。
她能不能指点曼娘认识这种道理呢?
木兰拿出那个观音像,两手捧着拿到床前的桌子上,这样,曼娘一睁眼就可以看见了。曼娘梦见给她雪中送炭的小姐,她始终相信就是木兰。
木兰叫小喜儿过来,轻轻的告诉她到雪花或是凤凰那儿去找一件黑衣裳来。黑衣裳拿来之后,她穿上就在曼娘身边坐着。
曼娘一动,木兰就说:“姐姐,我给你送炭来了。”曼娘一睁眼,看见了观音像和梦中见过的那个黑衣女子。
她有气无力的问:“是你呀,妹妹。”
木兰说:“是我,我是雪中送炭来的。”
曼娘问:“我在哪儿呢?有雪吗?”她向四周一打量。又说:“我为什么在这儿?”
木兰说:“你是在曾家的宗祠里呢。外面正在下雪。你做梦出了嫁,做了新娘。你的丈夫平亚死了,他死的时候儿,你很难过。可是这个家庙之后有一个走廊,走廊后头有一个桥,棺材板做的小桥之后又有一座宫殿。平亚就在那座宫殿里等你呢。”
曼娘说:“妹妹,你哄我呢,外面没下雪。”
这时候儿,外面忽然一阵夏日的暴雨,雨点打在院子里的砖地上,劈啪乱响。房顶子上的雨水在铅铁皮的水管里流下来,发出高高低低音乐的调子。
小喜儿叫把洗的东西收进来,这声音把曼娘的幻想惊破,她又回到现实世界来。
曼娘无精打采的说:“不是啊,平哥已经不在了。”
木兰说:“也可以说我哄你,也可以说我没哄你。是没有下雪,可是这一阵暴雨多么的美呀。”
可是在那雨声之外,曼娘听见了远处的钟鼓之声。
她问:“那是什么?就像我刚才听见空中的声音。”
木兰说:“和尚在那边院子里念经呢。”
曼娘又说:“平哥死了。我知道。”
在曼娘刚睡醒的时候儿,把梦境和现实那么古怪的掺混在一起,就使死亡给人的痛楚变得不那么尖锐,使人感觉好像梦一般的迷离惝恍。
曼娘,由于她的幻像,不再怨恨命运的悲惨,她了解了神给她安排的日子,她是命定要那么生活的,而听天由命才可以得救而活得下去。她相信命运,相信一切都是天意,相信观世音菩萨。对她自己以前是观世音宫殿里的仙女,她这一生的遭受处罚,一定是她和平亚以前犯了过错。对这个,她是半信半疑的。
大家都对曼娘好,她决定要一直在曾家做个守寡的儿媳妇。这可以说是生死均感。不管在今天,在死后,曾家就是曼娘的安身之地。
第三天下午,她听见灵前有哭声,因为第三天开吊。等桂姐和雪花一听见曼娘的哭声,她们去告诉曾太太,说可怕的事已经过去了。她们都归功于木兰,木兰运用巧思妙计收效之大,她自己原先也没想到。
曼娘又第二次穿一身白孝,上自头顶的白结下到两只白鞋。自从她父亲去世她穿孝起,她就喜欢孝服的雪白颜色,再没有别的颜色更适合她的了。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她也可以显出幽灵的美。穿孝有时候儿只算是社会上的习俗,因为在丧事上大事铺张,也可以算做对神灵的反抗。有时也可以看做对死者爱的自然流露,设若如此,当然单纯而真诚,居丧者之爱丧礼就犹如虔诚的僧人在佛事上之爱诵念经文一样。曼娘第一次居丧,是悼念她父亲和弟弟,这次为平亚后丧则当然不同。她每天在丈夫的灵前哭,在供桌上点蜡烛,在木兰和曾家看来,她这种真诚规律的行动之庄严圣美,是无可以言喻的。
曾大官人想在南城买一块地做坟地,因为他觉得曾家在北京落户是必然无疑的。但是老太太反对,因为他们家老太爷是埋在山东泰安的祖坟里,而且老太太她自己将来也要埋在那儿。把平亚的灵柩运回山东下葬,现在是办不到,因为曼娘的身体还受不了坐很多日子的船。所以平亚的灵柩就先移到平亚的院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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