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是特别小心,口头上是避免说一个“病”字儿。必须先进去的是伴娘,小喜儿,雪花。大家又商量好,随后进去的是桂姐,再后是木兰,莫愁。可是木兰的母亲一定要借这个机会看看平亚,自然曾家同意。曾太太则陪同别的客人到第三客厅,大家在那儿吃茶点。
平亚躺在床上,盖着粉红的新被子。他知道那是他的大喜之日,也感觉到屋里的一切都成了红颜色,那桌子上高烧着一对喜烛,芦苇的烛心偶尔会劈啪响一声。外面准备东西的声音使他觉得有点儿厌倦。那天早晨也没敢给他换衣服。新娘的花轿来临,丝弦乐器的演奏,鞭炮的响声,把他从瞌睡中吵醒。雪花曾进去告诉他婚礼即将开始,她要离开一会儿。十分钟之后,没有什么动静,他觉得没精打采,又打瞌睡,直到后来听见音乐声,镇定了一下儿,知道自己清醒过来,知道那是他婚礼中的音乐,心中纳闷儿。雪花走了多久,自己睡了多久,为什么新娘还没进来。过了一会儿。女仆进来用手轻轻触动他,告诉他新娘就要进来了。这时才算真正清醒过来。
他看见新娘由人陪伴着走进屋来。曼娘的新娘面纱已经摘下了,看见这屋子改变得这么多,简直没法子认出来。伴娘把她一直引到床前,因为按照习俗应当让新人坐在床下。平亚想动一下儿。桂姐制止他,他又躺回去,气喘吁吁的。伴娘在这种时候儿,有好多吉祥话儿,合辙押韵的词句挂在嘴边儿上。她说了“鸾凤和鸣”等词句,又说因为新郎新娘没曾交拜,现在新娘应当拜新郎。曼娘双手提襟,屈膝为礼,然后转身坐在床上,免得全身使新郎难堪。
按礼俗,新娘应当默然静坐,不应当说话。新郎自然也不能说话。曼娘坐在床上,才觉得好像到了个事情的结束,不管是什么事情吧。说也怪,她并没有像事先想象中那么害怕,而现在紧张可怕的事情已然完毕。一看屋里都是熟悉要好的人的面容,心里很喜欢。最让她觉得心里安慰的,是看见木兰的脸,木兰正看着她微笑,她看了看木兰,也微笑一下。曼娘觉得以前在这个屋子待过,颇觉可喜。桂姐,雪花也都是熟人,自然比一般新娘所见的一切都是陌生,要好得多。木兰过来向新娘新郎道喜,别人随后也过来道喜。
木兰的母亲来问候新郎,平亚这时头脑清楚,能够认出她来,用微弱的声音称呼她。他说话清楚了,人人都欢喜。木兰的母亲说:“平亚,给你道喜。你有这么个好新娘,靠了她的好运,你很快就好了。”
这时候儿,曼娘按规矩,始终不应当看新郎一眼;现在她既然开口说话,她有机会向他那边儿瞟了一眼。她看见了眼前躺着的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而照顾他早日康复也是最重大的责任,她觉得心情特别宁静,也觉得非常欣慰。平亚现在是在她手心里,万一平亚的病不能好,也不是她的过错。
平亚回答姚太太说:“多谢您。我好了之后过去给你道谢。”他的胳膊动了动,他说:“我能起来坐一坐吗?”
大家都说:“不要。”
现在按照习俗,新娘新郎该同进合欢酒,是一杯酒,一碗猪心汤,汤里自然还有别的东西,取二人同心和好之意。别的风俗可以不管,这个不能不照办。合欢酒是新郎新娘两个人单独在屋里时,才联杯共饮的。雪花搬进一个炕桌儿来,放在床上,一切准备好之后,大家退出。伴娘想在屋里伺候,桂姐把她叫出去,自己进屋告诉曼娘这只是个形式,平亚随便尝一点儿就可以。
门关上之后,曼娘坐了一会儿,向平亚看看,满脸含羞,心里猛跳,说不出话来。平亚向她伸过手来,她忙把自己的手给他,平亚软弱的握住说:“妹妹,现在你不能离开我了。”曼她说:“你赶我走,我也不走的。我是来伺候你的。为了我,你也得要好。我什么都愿为你做。我宁愿不眠不休,一直把你伺候好。”
平亚细声说:“我不能起来跟你一同行婚礼,心中真觉得对不起你。你看,我这么软弱。”
曼娘说:“你不要想这个。”
“一切都顺当吧?”
她回答:“一切都顺顺当当的。”
“妹妹,为难了你。”
“你静静的躺着,什么都会平平安安的。”
曼娘站得贴近他,但是床上有炕桌儿,她头上又戴着好高的凤冠,上面有好多珠串穗子,动作好不方便。
她说:“咱们俩必须进合欢酒。”说着拿起两个酒杯,把一个交平亚说:“你能拿吗?”平亚接过去,手发颤。曼娘拿起另一个酒杯,很快碰了碰平亚手里的酒杯。没等平亚的酒洒出来,就接过来,把两个酒杯放在桌子上,因为她不会喝酒。
她又拿起汤勺儿来,从碗里舀了一片猪心,一点儿汤,把碗端近平亚,想喂他。可是平亚躺着,她的凤冠又沉重,她实在没办法喂他。她的手激动得发颤,刚让平亚喝了一点儿汤,汤就从他嘴里流出来,她连忙想把碗放下,汤就洒在新被子上。她把碗放在炕桌上,从上面架子上拿下一块毛巾来擦他的脸和脖子,发现自己的衣裳也弄脏了。
平亚说:“再给我一点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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