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醒过来。一阵凉爽的风吹来,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身是汗。
她起身去绞一把热水毛巾,擦常力雄脸上身上。那挂钟钟摆指针已经到了三点。常力雄侧脸看了看钟,奇怪地问:“你说说,这一晚上你要了多少次?”
小月桂高兴地说:“回回都是飞连着飞。”她看着常力雄,在他的脸上拍了一下,“你别说了。你再说,我又想要飞一次!”小月桂脸红得埋在枕头里不肯抬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原来男女的事情是这么好,你让我在飞起来的时候,即使是死了,也愿意!”
常力雄哈哈大笑起来,“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姑娘家!真的没有见过,你跟别的姑娘——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你太能享受男女之事!”
“这可怎么办?”小月桂一听到这话,真的慌乱起来,“我真那么怪吗?我怎么办?”
“没关系。”常力雄笑了起来,拿过汗巾,替她擦干净,“我也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我们俩一样跟别人不一样,就我们俩一样。”
“我这么放肆,你还喜欢我吗?”小月桂害怕地问。
“我活了这半辈子,女人无数,还没有一人像你这样让我高兴。你的脾气我喜欢,你唱歌我喜欢,你和我一起飞起来,更让我喜欢!”常力雄喜孜孜地说,拍拍枕头,“来,你这个小月桂。”
“怎么啦?”
“好好睡,梦中告诉你娘,说是你靠上了一个好男人,这男人会让你一辈子快活,无忧无愁。”
小月桂靠上枕头,马上就睡着了。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忧无虑。今后的每一天会同样美好,今后的每一夜会重温这种幸运。她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个福气。她不必去想,只消靠在这个男人宽阔的肩膀上,一切都好。
那时候太年轻,年轻真好。她有点害羞地对我说。我拍拍她的手:我们一样,都等着年轻的时候到来,可以再做点过分的傻事,弄点说不出口的名堂。
同样的晚上,上海西区租界里,梧桐树半遮掩的一栋住宅正在举办舞会。门口有西洋保镖把守,灯火通明。一路街上黑亮的汽车排成行,好像上海滩所有的汽车都驶到这儿来了。里面乐队吹奏得兴致正浓,只有西方人男男女女相拥而舞,那些敢参加洋人舞会的中国男女,大多只是好奇地在一旁观看。
一个穿西服的中年男人,熟门熟路地沿铺着华丽地毯的楼梯迂回而上,推开一间密室,坐了下来。灯光半暗不明,一群中国男人在低声商谈,气氛严肃。
“行动已到关头。”说话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请斩空言革命之人!”这人长得挺斯文,话说得好凶,拍桌子劲太足。
男人站了起来,身体挡了众人围住的桌子。大部分人都在抽洋式烟斗,烟雾腾腾之中,说话的人,个个只隐隐约约见到背影。
“立宪幌子真还骗了不少人,想夺革命之气!”一个穿西服的人捶着桌子,加重语气,“必得尽快实行铁血之行动。”
接他话的人却慢条斯理:“冲锋陷阵的士兵呢?弄兵事,要招募一大批敢打敢杀敢拼命的洪门勇夫。”
“当然当然。”那男人说,“但是力量在别人手里,总是不便调度,要设个法拿过来才好。”
“你的意思是——取而代之?”
“与其运动山主,不如坐取山堂。”
“我看你比孙文还厉害!”那个喜欢拍桌子的人又更响地捶桌子,连烟灰缸都震翻了。
“你看这个上海洪门山主,有意晾我一个月,他不知道上海这码头还有别的帮!这个年代了,上海要有真正的能人做主!”他突然觉得自己话说得太明白,打住了。
“愿闻其详!”那个激动的人更激动了。
“‘草莽英雄’,好对付,静候其变吧。”说话的人只是笑笑,顺手取一支烟,借点烟遮过去。
天下着小雨,师爷举着一把油纸伞走进来。他站在天井的石沿边,把伞收拢,倒立起来,甩甩伞面上的雨水,这才递给一品楼的管事。师爷生有福相,脸宽眼大,留着胡须,虽然脸皮生有麻子,倒也不扎眼。管事把他请进后院一个小小的厅里,给他端来一壶龙井,对他说:“请稍坐一会儿,我就去禀报。”
新黛玉跟在管事的后面,匆匆走了进来。
师爷说有要事找常爷,常府上说老爷近来不太归家,昨夜也没有回去。他猜想是在这里。
新黛玉笑着说:“师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常爷迷上了一个大脚丫头,每天日不上三竿不会起身的。”
“常爷好福气,叫人好生艳羡。”师爷说,“不过这次还请你去通报一声。真有急事,耽误不得。”
“我也不好去冲常爷的兴头——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常爷这么迷一个女人!”新黛玉抚了抚自己头发上的银钗,“我若进去,免不了常爷不高兴。我找一个丫头去叫吧,她们看惯这种场面。”她说着便让门外候着的管事去找秀芳。“实话说,看见他们俩那个呼天喊地的阵势,连我都怪心惊肉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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