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下去。他的叫骂声也停止了。巴比特大声吼叫:“拉左手的绳子,拉,笨蛋!”
我们都到了悬崖边,连八姐也跟了过来,她懵懵懂懂往前走,被大姐一把拉住。那片白绸,真正成了一片洁白的云,歪歪斜斜、忽忽悠悠地向前飞去。司马库悬在云下,身体扭动着,像一条钓钩上的鱼。
巴比特对着他吼:“稳住,稳住,笨蛋,注意着地动作!”
那片白云顺着风飘走了,一边飘一边降低高度,最后,落在了很远的草地上,变成一片耀眼的白,覆盖着绿草。
我们早就张开了嘴巴,屏住了呼吸,眼睛追随着那片白,直到落地,才闭嘴喘气。但二姐的哭声又使我们陡然紧张起来。二姐为什么哭?二姐哭决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悲哀,我马上想到:支队司令员摔死了。于是众人的眼光更专注地盯着那片白,盼望着出现奇迹。果然奇迹出现了:那片白动了,高起来了,一个黑东西,从白里钻出来,站起来了。他对着我们挥舞双臂,兴奋的声音传上崖巅,我们齐声欢呼。
巴比特满脸通红,鼻子尖发亮,好像涂了一层油。他把自己捆起来,把那个白布包裹背在了脊梁上,然后他站起来,活动活动胳膊腿,慢慢地往后退,往后退,我们都注视着,他却目中无人,双眼盯着前方。他退回来有十几米远,终于定住了。他闭着眼,嘴唇抖着。念咒吧?念完了咒,他睁开眼,撩起长腿,飞快地往前跑,跑到我们身边,他的身体猛地弹出去,挺得笔直,箭矢般地下落。一瞬间我产生过这样的错觉:不是他下落,而是悬崖在上升,而是草地在上升。突然间,一朵洁白的花,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花朵,在草地上和蓝天下盛开了。我们为这朵大白花欢呼。它往前飘,吊着巴比特,稳稳当当,像吊着一个铁秤砣。很快,铁秤砣落了地,正落在我家那群羊当中,羊像兔子四散奔逃,秤砣移动了很短的距离,那朵大白花,像一个巨大的鱼泡,突然瘪了,把秤砣覆盖了,同时也把牧羊女上官念弟覆盖了。
六姐惊叫一声,眼前一片花花的白。在羊群四散奔逃时,她看到吊在白云下的巴比特粉红色的脸上满是笑容。天神下凡!她想。她仰着脸呆呆地望着快速下落的巴比特,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敬仰和热爱。
人群都到了悬崖边,探头往下观看。“今儿个开了眼界了,”棺材铺掌柜黄天福说。“天神,小老儿活了七十岁,总算看到了天神下凡!”教过私塾的秦二先生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须,感叹不已地说,“司马司令从小就不凡,他跟着我念书时,我就知道他必成大器。”在秦二先生和黄掌柜周围,镇子上的头面人物,都在用不同的腔调、类似的语言赞美着司马库,赞叹着刚刚目睹过的奇迹。“你们想象不到,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秦二先生用高声压倒众人的议沦,显示出他与飞行家司马库的特殊关系,“他在我的夜壶里,装上了两只蛤蟆!还有,他能篡改圣人的书,圣人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他怎么说呢?你们是猜不到的,他说,’人之初,胡扯淡,狗不教,猫不念,烟袋锅子炒鸡蛋,先生吃,学生看‘,哈哈哈……“秦二先生大笑着,骄傲地看着周围的人。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来。这声音有点像狗崽子追逐奶头的哼哼声,更有点像多年前我们在河道里看到过的那些追逐着帆船的海鸥的呜叫。
秦二先生收回了他的笑声,撤销了他脸上那骄傲的笑容。我们的目光被那个奇异的发声体吸引。发出怪声的是三姐领弟,但现在她作为三姐的特征已经很少,现在,她发出令人脊梁发冷的怪声时是她完全进入了鸟仙状态的时候,她鼻子弯曲了,她的眼珠变黄了,她的脖子缩进了腔子,她的头发变成了羽毛,她的双臂变成了翅膀。她舞动着翅膀,沿着逐渐倾斜的山坡,呜叫着,旁若无人,扑向悬崖。
司马亭伸手扯了她一把,没有扯住,撕下一块布。等到我们清醒过来时,她已在悬崖下翱翔——我宁愿说她是翱翔,而不愿说她坠落。悬崖下的草地上,腾起一股细小的绿色烟雾。
二姐率先哭了。她的哭声让我很不舒服,鸟仙飞下悬崖,是十分平常的事情,哭什么呢?随即,一向被我认为鬼鬼祟祟、玩世不恭的大姐也哭了。甚至连什么也看不见的八姐也莫名其妙、非常敏感又非常随和地哭了起来。八姐的哭声带着梦呓的呢喃,还有祈求允许她尽情哭泣的一片热情。八姐事后对我说她听到三姐落地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好像摔碎了一块玻璃。兴高采烈的人群都发了呆,脸上结了一层冰霜,眼里蒙上了烟雾。二姐招呼士兵们牵过骡子,她不用别人帮忙,抱住骡子粗短的脖颈,奋勇地爬上骡背。她用脚尖踢着骡肚子,骡子便颠颠地跑起来。司马粮跟着骡子跑了两步,被一个士兵拉住,士兵叉着他的胳膊,把他放在他爹司马库方才骑过的那匹马的背上。
我们像一群败兵,踉踉跄跄地下了卧牛岭。此刻,巴比特和上官念弟在那片白云的遮掩下忙乎什么呢?在骑骡下山的路上,我绞尽脑汁想象着上官念弟和巴比特在降落伞里的情景。我仿佛看到,他正跪在她的身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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