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家庭中,竟蕴存着同样的感情与爱憎,细想起来,的确是激动人心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不爱总理呢。
郑大妈是邻近几个院子的联合向阳院主任,常在街道办事处和派出所走动。难道街道上已经传达了什么“精神”了吗?可细琢磨一下,他又觉得不会。因为对广场上那些花圈,除了在市公安局办公室编的《社情动态》里被褒贬含混地提过几句外,还没有见诸任何正式的和权威的文件,局里的头头们也都未曾做过任何公开的明确的评价。看来,郑大妈的所谓“传达”,即便不是空穴来风,也不过是夸张之辞罢了,老太太自从当上向阳院主任以后,小题大做,已属常事,难怪大福子都要噎她了。
然而这件事的本身,恐怕也难以称其为小题。大福子是准备去广场的,萌萌、季虹、安成他们也是准备去广场的,过几天就是清明节,带着不谋而合的默契到广场去扫墓的人谁知有多少?这一股股细细的暗流到那时会不会聚为澎湃的洪水?市里的头头和中央那些人该怎么想?会不会像郑大妈听到的传达那样,把这些统统看作是破坏批邓运动?他突然觉得答案似乎明摆着,那些个头头们一定会这么想的,连徐邦呈,甘局长不是也认为是外国特务机关派进来破坏批邓运动的吗?
徐邦呈潜入南州市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虽然现在局、处两级都没有对以往的结论做出更动和说明,但周志明却觉得这实际上是一个并没有真正解开的谜。头两次审讯,他是参加了的,徐邦呈两次撒谎撒得都不高明。特别是头一次的供述,低劣得简直无法自圆。谁能相信,像他这样一个非法越境,而且已经深入到南州这样的腹地城市来的特务,仅仅是为了泛泛搜集沿途所见的一般性情报、搞几份不公开发行的地方报纸呢?不要说周志明自己,就连头一次参加大案审讯的陆振羽和小严,也能一眼识破其诈!
周志明这几天倒是常常在琢磨从徐邦呈身边缴获的那几件东西——伪装成素描本的密写纸、伪装成去痛片的密写药、藏在钢笔里的密码、印在民用氯化乙烯胶纸里的盲发电台收听时刻表,还有那3131…64元人民币,这些东西都是准备派作什么用途呢?如果“三月计划”是假的,那么缝在手提包夹层中的那张地形图和伪装成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的信号机这两件直接用于“三月计划”的物证,又该作何解释呢?
第二次审讯是在大部分物证都已检验出来以后进行的,按照段科长的布置,审讯中他们没有做记录,录音机也是藏在审讯台后面的。因为对一个尚未缴械的特务来说,录音机和记录员都会使他变得小心翼翼,说话增加斟酌。这对审讯自然不利。然而,尽管那次审讯的气氛经过这样刻意淡化,可段科长的发问却仍然是咄咄逼人的。
审讯台的台面上,摆着密写纸、密写药、密码和那卷已被拆开的氯化乙烯胶纸,还有钱,在全部缴获的特工用具中,只有信号机和那张神秘的地形图因为还没有检验分析出结果而没有拿出来。
徐邦呈被带进来了,没等许可就一屁股坐在屋子当中为受审者预备的方凳上。那是周志明第二次见到他,看上去约莫三十五六岁,有点虚胖,泪囊已微微肿起,下巴颏上的肉也开始松垂。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用眼睛往审讯席上扫了一下。周志明隐隐觉得,那目光是老辣的,他对徐邦呈原有的那个愚蠢的印象,似乎就是在那一刹那间开始动摇的。
段科长向徐邦呈指指摆在桌面上的物证,开门见山说:“你还坚持原来的供述吗?”
徐邦呈脸上飘过一阵慌张。不过志明觉得,这慌张多少有点儿做作。徐邦呈微微欠起身,挨个把那些物证仔细看过,好像是在辨认一堆不相识的东西。然后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却不说话。
“搜集沿途所见,找几份不公开发行的报纸,恐怕用不着这些装备吧?”
徐邦呈的头似点非点地动了一下。
“你真正的任务是什么?”
徐邦呈眨眨眼睛,仍然沉默。
段科长的声调依然是徐缓的,但徐缓中却暗藏着尖锐的锋芒,“徐邦呈,我劝你别拖着,时间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而对你,则是性命攸关的,你不要耽误了挽救自己的机会。好,我再问一遍,你的任务是什么?”
周志明当时确是没有想到,徐邦呈竟出人意料地小声说出两个字来:
“接头。”
段科长不动声色,问:“和什么人接头,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接头?”
“接头人是谁我不清楚。地点在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旁边有个储蓄所,就在那个门口,时间是三月十五日晚上七点钟,有个人戴眼镜,左手三个指头拿一份红旗杂志,这就是同我接头的人。接头的暗语是,我问他:‘北京有橄榄树吗?’他答:‘不,只有冬青和剑兰。’如果十三号没接上,就再顺延一天。”
“你的派遣单位是哪里?”
“D3情报总局。他们叫我和那人接上头以后,一切听他的指挥,这些东西,”徐邦呈的手向桌上指了一下,“就是我们今后和总局联系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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