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说对了,这个把月来打了个昏天暗地,白日里明杀,夜里袭寨,任谁都是没吃没睡。若非宁武、风武的主将都死了。朝廷也不会请你们出藏驰援。”
众部将吃了一惊,情不自禁手按刀柄,退开一步。虎大炽忙道:“放心放心,五天前诸师汇聚三羊镇,贼匪挨不住猛攻,拂晓时便自行退去了。”熊杰沈吟道:“诸师汇聚?一共来了多少兵马?”虎大炽道:“二十四万。”众人大惊道:“二十四万?”
虎大炽屈指来数:“此战前后到了十二师、四十八卫,骑骆驼的是咱们『汾州大漠师』,骑马的是汉中轻骑师,靠两条腿的是『宁武卫』、『风武卫』……连你们藏武师算进去,合计是二十四万兵马没错。”
众人暗暗骇然,方知战况惨烈,远在想象之上。正说话间,忽见路边倒着一块石碑,字迹黑脏脏的,难以辨识.一名校尉拿靴底望石碑上擦了擦,赫然露出了“三羊镇”三字。
熊杰低声道:“虎大哥,这……这是界碑么?”虎大炽道:“没错.过了这块石碑,就是前线了。”
投入正统军以来,众将士还是首次开抵战场,一时人人肃穆,四下自是鸦雀无声。
虎大炽当前带路,众人默默随行,方入镇内,便闻得一股腐败恶臭,地下满是尸首,看服色都是“留守军”,一行一行,排列得整整齐齐,尸身却是断手残肢、血肉模糊。再看苍蝇飞舞,蛆虫蠕动,饶那“藏武四卫”以勇士自居,仍不禁为之色变,不少人更是当众呕吐。
凡事都有第一遭,当年虎大炽初至前线,乍见满地死尸,直吓得膝间发软,连路也不会走了,此时见得新人的丑态,自无取笑之意。正叹息间,几名校尉迎面而来,喊道:“哪个是熊杰?”
正统军向来不拘小节,寻人便似喊狗。熊杰却是文武双全之人,把军靴一并,躬身抱拳,沈声道:“末将熊杰,敢问两位是……”那人道:“咱是汉武卫的校尉,想向你借几个僧兵来用。”
熊杰皱眉道:“僧兵?”虎大炽凑头过来,附耳道:“他们要做法事.”熊杰顿时醒悟,忙道:“僧兵没有,藏兵倒是极多。你们要么?”那校尉道:“能念经就成。”
藏人笃信佛法,打小虔诚膜拜,人人都能诵经,不少人还随身带了佛图“唐卡”,自也能念些往生咒。熊杰自知不能拖延,忙召集了部众,便随那两名校尉而去。
来到汉武本营,只见眼前一座小山,堆满了尸首,地下布满柴薪,已然等着火化。
看这“汉武卫”是轻装骑兵,一旦有了伤亡,那就不只人死,尚有马亡,加之天气炎热,再不烧化尸首,立时便要闹瘟疫,无怪急寻僧兵做法事。
两边主帅相见叙礼,熊杰见他们死伤惨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吩咐属下上前,赶紧为亡灵超渡。大批藏兵掩住鼻子,来到了尸首前,自将唐卡翻开,随即咿咿啊啊地颂起经来了。一名兵卒手持火把,自问熊杰道:“佛祖来接引了么?”
藏语深奥,谁也听不懂他们在念些什么,熊杰当然也不知佛祖身在何方,低声便道:“再等会儿。”蚊蝇飞舞,嗡嗡扰响,汉武主帅呆坐地下,面色茫然,什么也不知道了。虎大炽低声道:“别等了,赶紧放火吧。”
几名兵卒点燃了柴火,抛入尸堆中,霎时烈焰高涨,传出了阵阵焦臭。
一片诵经中,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火海吞噬了同伴,战士们的身躯即将装入骨灰坛,让战友们背回故乡。半年之后,他们的家人会领到一个骨灰坛子,此外还有五十两银子。
县官送些挽联、父老们说些好话,日后妻子改嫁、儿女改姓,至于这人是因何而战、为何而死,也只有天知道了。
熊杰热泪盈眶,慢慢跪倒在地,虎大炽道:“弟兄们,一齐跪下。”满场将士伏地拜倒,一齐向战死弟兄道别。
眼看熊杰哭了,虎大炽拉住了他,道:“走了,没什么好看的,咱俩去歇歇。”
两人来到阴凉处坐下,虎大炽拍了拍熊杰,道:“老弟,打仗便是这样,生死由命、愿赌服输,没啥好哭的。”提起水壶,咕嘟嘟地喝着,却听熊杰呆呆地道:“是啊,生死天定,说不定下个就轮到我了。”虎大炽噗地一声,满口凉水都喷了出来,骂道:“放屁!”他提起手来,朝熊杰背后重重一拍,喝道:“捡点吉利的说!你大哥就要来啦,还这般愁眉苦脸的?”
熊杰接过水壶,灌下一大口,叹道:“虎大哥,事情是怎么闹出来的,你晓得么?”
虎大炽骂道:“还不就是民变?”熊杰沈吟道:“民变?这三原城不是派有留守兵马,怎么镇不住场面?”虎大炽悻悻地道:“留守军,稻草兵,吃饭喝酒包打听,你没听说过么?”
熊杰苦笑几声:“既然留守军不管用,地方官怎不早点向咱们求援?”
虎大炽叹道:“你想得美哪。这些县官是屁一样的东西,每日里就只想他妈的升官发财,巴结奉迎,遇上了事情,还不就是那八个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你要他们把事情望上报,那不是搬石头砸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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