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祝家庄是好主家,所以才卖身进庄,谁料……”
“我听李管事说,祝家曾对你有恩?”
马文才见前方窄口越来越近,随口扯了一个话题。
“有恩?嘿嘿。”
胡大看着马文才,恨声大笑,“在祝家工坊做苦力累死的汉子,有哪个不是因为‘受恩’才进来的?你道是恩?也就偏偏那些蠢货罢了。”
他心情激荡之下,低头对着祝英台恨声道:“小子,你从小在祝家庄里锦衣玉食长大,还不知道这些锦衣玉食是从哪里来的吧?”
祝英台一愣。
“五年前的夏天,曹娥江发水,上虞两岸被大水淹没两岸,田地、房子、粮食,所有的一切都被淹了,侥幸活下来的人既无米粮,又没蔽身之地,当时由官府作保,祝家借了我们粮食活命,人人都感激祝家的恩德。”
胡大表情痛苦,“可若知道后来是那样,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借粮!”
马文才听到这里,已经猜测到发生的是什么事,手中摇着的船桨一顿,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
“水退了,家里泡了水,什么都不能用了,秋天没有收成,留作粮种的种子也没了,借的粮还不上,又没有粮种来年耕种,只能再向官府担保,去向祝家借种……”胡大冷哼,“到了秋天,田地里的收成都不够还第一年借的粮食,还有粮种没还,于是第二年的粮食再还粮种……”
“即是借,也不能白借,还要加上利息。于是无论再怎么辛苦耕种,都发现根本还不上粮种的租子,种地都是为祝家种,利息却越累越高,但凡家中有个意外那年还不上,第二年地都要抵债。”
胡大从一开始就是一副强势的样子,这一刻却终于显现出迷茫软弱之态:“借粮是是官府作保的,还不上的,官府就会来催粮、收地,公事公办。祝家依旧做他的好人,过不下去的,只能再继续借粮。”
“我家的地就是这么被收走的,可是地收走了,粮还是还不上,官府说只有一家人卖身给祝家做工抵债。我婆娘听说要被卖,连夜带着孩子跑了,却在水上遇见翻船,孩子没救上来,我也婆娘疯了,四处找不到踪影。”
“我求官府通融让我去找婆娘,却被官府抓了回来,说我妻儿是逃奴,数罪并罚,给我烙了字,签了死契,送来了祝家庄。”
他掀起衣襟,露出手臂上的奴印。
“直到被卖的时候,我还依旧认为祝家庄里都是好人,可恶的只是不讲人情的官府。可到了祝家庄,被分到了工坊,再一问,竟大多都是如此遭遇。”
“像我家这样有地的,还能多撑几年,最惨的是原本做小买卖或是靠手艺活吃饭的。那中毒快死的大牛和他兄弟二牛,原本就是铁匠,大水淹了铺子,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打铁不像种地,家家都家破人亡,哪有闲钱去打铁器?他们根本还不了粮食,只能卖身还债,到这铁匠铺来日夜不休的干活。”
那胡大见马文才面有不忍,估摸着自己挟持的小公子也动了恻隐之心,趁热打铁道:
“都说是人穷命贱,祝家的这位小公子,你觉得我们是生来命贱吗?我们原本也都是好生生过着自己安稳的日子,却落得如此下场,你说,若你是我,恨是不恨?逃是不逃?”
祝英台听得心头沉重,喉头也哽的难受,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所以,两位小公子,别怪我用这般手段逃命,我也是不得已,我还要留着一条命,去找我那疯了的婆娘。她一个女人,又疯疯癫癫,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胡大抬起头,见那窄口渐渐开阔,马上就要到达他预计的地点,心中也渐渐轻松。
“你们看,过了那道口,我就放你们走。我胡大虽不是什么好汉子,可说话算话。小公子……”
他慢慢收回了手上的箭头,往后退了几步,靠坐在船头。
“我觉得你是好人,祝家庄已经没有几个好人了,放你回去,至少祝家能多一个好人。”
他看着露出意外表情的祝英台。
他看着马文才越划越快,看着祝英台跌跌撞撞地跑到马文才身侧,抓住他的衣袖,劫后重生一般。
他看着水面上船只停泊,窄小拥挤,而后渐渐开阔,天高云阔。
胡大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们跳吧,游回去。”
他说。
“现在是冬天,水浅得很,淹不死人。”
祝英台看了眼马文才,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跟着马文才一起踏上了船尾,准备和他一起跳水。
这一路,她一直在等着马文才伸手制服胡大,她知道马文才有这样的本事,也有动摇他心神的心计,可直到胡大提前放了她,她也没有等到马文才出手。
然而胡大毕竟不是真的穷凶极恶,也没有真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放了她,马文才便放了他。
祝英台是会水的,又经历过之前沉船一事,此时要随着马文才凫水回去,心中半点都没有害怕,在跳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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