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必受人忌,倘若……此谶实出洛中诸公授意,恐怕凶险了……”
裴嶷却貌似并不象裴粹初闻此谶时那般吃惊,略一沉吟,便从案上抽出一卷纸来,递给裴粹,缓缓说道:“此乃文约历年所作诗歌,我命胡飞等逐一笔录,以便将来付印刊行——阿兄请看。”
裴粹满头的雾水,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何用意,但也只得双手接过来,稍稍展读。裴嶷随即就压低声音问他:“阿兄所见,文约诗作中以何言为最常用啊?”
裴粹的学问说不上有多高深,终究是积年官吏,对于文字是相当敏感的,一目十行之下,便即明晰裴嶷所指——关键裴该“写”的诗并不多,也就十来首而已,还不包括才穿越之时脱口而出的“国破山河在”——
诗中有“胡马窥亭障”句,有“弓劲胡马骄”句,有“不教胡马度阴山”句,有“胡马当秋肥”句……
裴粹乃道:“文约诗中,常用‘胡马’二字,抒其逐胡灭寇,扫尽烟尘之伟志也——壮哉!”
裴嶷点头道:“不错,其常用之言,正是‘胡马’二字。”随即用右手中指关节轻叩书案,又再配合着节奏,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胡,马。”
裴粹骤闻此言,双手不禁一个哆嗦,差点儿把那卷纸给扔了。他瞪大双眼,低头瞧瞧文卷,又再抬头注视裴嶷,愕然良久,这才神情紧张地问道:“此……纯属文冀之妄测吧?难免有深文周纳之嫌……”
裴嶷反问道:“是否弟之妄测,阿兄自知。且文约即无此心……难道,此心便不能有么?”
他见裴粹的神情仍然仓惶、狼狈,不能遽作反应,便又补充道:“阿兄与文约相处时日尚浅,不似愚弟,从之于徐方,复北伐、西征,直至长安,内定雍、秦而外逐胡寇。亲眷间私谈之际,文约于天家,每出不敬之语——称宣皇帝之智,而以为不若诸葛;云文皇帝之才,而不讳曹髦之事;道武皇帝之功,而恨其封建诸侯。且即文约不言,天下丧乱,乱在惠皇帝无能,而诸藩阋墙,即昔汉、魏之德衰,不若司马家之甚也。有识之士,无不明此,难道阿兄独独不悟么?”
裴粹摇头道:“文约即有不恭之语,我亦未尝听闻。唯观其志向,在于恢复社稷;察其为人,谦恭温厚,无专断之意,则即便有怨怼于天家,亦未必别生异心也。且今天子唯垂拱而已,荀氏虽欲揽政,尚且不见跋扈,执臣道而无身危之虞,谋非份反恐身名俱裂,又何必要行此下策啊?”
裴嶷劝说道:“阿兄,若无其势而妄行其事,斯为下策;既成其势而顺行其事,千秋万岁,何来下策之说啊?天子垂拱,其权必移;荀氏揽政,必有党附之而以文约,及我等为寇仇者,岂云久执臣道而身可以不危哪?
“至于文约是否有此心,我等为其尊长,何不稍稍引导之……”
反复怂恿之下,他终于说服了裴粹,于是二人密商良久,随即各自通过隐秘的渠道,把那则谶谣的前两句——“一日堕,易车驾;一日升,秦当雄”——暗中于长安内外传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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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石勒返归襄国之后,果然召见程遐,命其尽快设谋,遣人于洛阳散布谣言,说裴该有背晋自立之心。程子远领命而去,但是过不多久,他就收到了眼线的密报,说最近几个月,洛阳城内外出现了这么一则谶谣……
程遐不禁大怒,在反复思忖了整整一晚后,翌日便来密报石勒。他把谶谣的含义向石勒详细解说了一番,石勒捻须而笑:“此言甚佳,不想短短数日间,卿便有此良谋。”
程子远拱手道:“臣不敢居功,明报陛下,此谶非臣所制也!”
石勒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就问了:“若非子远所制,那是谁人所为啊?难道还有什么人欲离间晋之君臣,谋害裴文约么?除非是……曹嶷?”
程遐摇头道:“曹嶷粗鲁无文之辈,麾下也无才杰之士,如何能设此谋,又如何能作此谶呢?臣计算时日,此谶在陛下于河内与裴文约对峙之时,便已传布洛阳,乃疑为张孟孙所制也。”
石勒不禁疑惑,说:“此计确乎是太傅所献,但若已造此谶,为何不肯明告于朕哪?”
程遐突然间后退半步,俯身叩头。石勒赶紧伸手搀扶,说话讲得好好的,你这是做啥咧?程子远便道:“臣与太傅素不相得,陛下深知也,故而虽有所揣测,恐怕陛下疑心臣欲进谗,诽谤太傅,故而不敢明言;然若不言,又非为臣之道,故而唯有叩首谢罪而已……”
石勒双眼微微一眯,随即一摆手,把侍从全都轰了出去,然后才压低声音对程遐说:“此处唯我君臣二人,但有所虑,不必讳言,朕亦不罪——究竟太傅为何要造此谶言,却又不肯明告于朕啊?”
程遐这才根据自家的揣测,详细对石勒解说道:
“太傅造此谶言……”他就一口咬定这是张宾所制的了——“其意非止离间晋之君臣而已,实欲迫使裴文约自立。即便裴某本无妄心,晋主闻此,岂能不忌?且谶谣传布,关中亦必有所闻知,则裴氏将吏,谁不望应此谶而得附骥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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