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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军当天的这最后一次进攻,来得快,去得也快——主要是夕阳忽为乌云所蔽,天色瞬间就暗了下来,胡营中被迫鸣金收兵。
杨清听得对面锣响,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四肢皆软。跑过去查看自家部下,二十六卒,死了四个,重创二人,超过一半也都挂彩。杨清心说还好我没有负伤可是不想还则罢了,这一想起来,背上的创口猛然间一阵抽痛,仿佛特意要提醒他似的。
那老卒伤在肩头,倒不甚深,自己按照条例犬来清洗了,再请同袍帮忙裹创。杨清问他:“如何不敷药?”老卒撇撇嘴:“入肉不足两分,敷什么药啊”抬起头来瞥杨清一眼,压低声音说:“排长,幸亏天黑得早,胡寇退得快,若在日间时,恐怕我等都将死尽”那意思,你指挥得可实在不怎么样啊。
杨清为自己辩解道:“匆匆拼凑而成,我连人头都识不全,如何号令、指挥?”那老卒道:“明日且警醒些,排长也不想左部第十四排又成空架子吧。”
杨清忿恚道:“汝果然是该合当去死的老张,牙口甚毒,要咒但咒自己,休要将全排一并咒了!”
说话间,又有数队晋卒高举着火把登上城头,以替换下杨清等人。杨清一点数,除却战死、重伤者外,还少一个,左右一扫视,便问:“那识字会算账的杏呢?”
话音才落,那名青壮便从他背后蹩将出来,苦着脸道:“小人小人不知上何处去领长矛和擂石”杨清怒不可遏,抬起脚来,狠狠踢了他一个跟头:“分明怯懦偷避,还敢狡辩!”当下就想将这厮绑起来一刀砍了,以正军法,只可象右瞧瞧,视野范围内就不见任何一级司马,这才强压怒火,暂且放过那家伙一条小命。
他领着残余士卒下得城来,忽然感觉胃部一阵不适——方才吃得少,这激战数时,又觉饿了。可是他随即本能地一偏头,就见那老卒正在往嘴里塞什么东西便问:“汝吃的什么?”老卒一翻白眼,含含糊糊地回道:“日间自家存下的一口饼”双手一摊:“已吃尽了,却也不饱。”
杨清舔舔嘴唇:“不知今日有否加餐”
这年月普通人习惯一日两餐——其实也不是习惯,只是物资匮乏,不敷三餐之费——至于贵族,则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如裴该日常起居,往往五餐:早餐、午餐、下午茶、晚餐外加宵夜。裴军中尽量供应士卒干饭——尤其当作战时——也只有两餐而已,但若有夜间激斗,偶尔也会额外赏赐一顿加餐。
但可惜今日这最后一仗厮杀时间并不甚久,军吏就没打算给士卒加餐,杨清等人无奈之下,只好勒紧裤腰带,和衣而卧∪是平常日子,他说不得要潜将出去寻觅些吃食,然而正当战时,军法格外森严,真不敢随便乱走,若被误会成奸细,必餐项上一刀啊!
这年月可没有什么军事法庭,队长以下吏卒说杀也就杀了,是没人会为他含冤的。
他愈感欺,便愈感饥饿,却又饿得睡不着,就此陷入恶性循环耳听那名青壮压低声音问老卒:“这城这城可能守得住么?我尚未娶亲,实不想就死”
老卒斥喝他:“既然身陷围城,还想什么娶亲?守得转守,守不撞要守r者死在城上,或者胡兵破了城,多半也要满城屠尽——汝还妄想活么?”
随即便传来那青壮的抽泣声∠卒厌恶地斥责道:“男儿汉掉什么汤汁?真正晦气——离开远些,休教汝的晦气沾染我身!”
杨清也觉不耐,却又懒得斥骂那青壮,便开口对老卒道:“但知汝姓张,尚未问过名字”老卒在黑暗中翻了个身,似乎在笑:“小人本没有大名,行三,从军后司马给起了个名,就叫我张参啦——请教排长大名啊?”
“我叫杨清,听汝口音,是徐州人?”
张参点点头:“不错,小人家在淮阴。”
杨清闻言倒不禁吓了一跳,忙问:“听说大都督便在淮阴起的兵,汝若是那时便随了大都督,如何今日才是一个小的伍长?”
张参苦笑道:“时运不济罢了。我本与大户为佃,东家姓陈,兄弟二人,其兄为大都督所杀,其弟叛国投了胡了,连累这一坞堡都受冷遇。加之大都督初征兵时,只收有家室的,我是鳏夫,岁数又大了,只能做屯民
“其后大都督北伐,我赢粮从征,等入了关才做正兵”
杨清道:“如此说来,倒与我仿佛,我原从‘雷霆营’郭督,郭督投效大都督时,我因瘦弱,只做辅兵,也是入关了才升为正兵的。”
张参道:“怪不得,我听排长的口音,象是司州人氏排长可怕死么?”
他突然间转换话题,这么一问,杨清促起不防,嗫嚅了一下才说:“死谁人不怕?但我是断然不肯做逃兵的”
张参笑道:“死有什么可怕?我也活了四十多年啦,妻子饿死,足足二十春秋,偏我命硬,饿也不死,但饿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旁边有人插嘴道:“还用汝说,谁还没有尝过饿的滋味么?”
张参曳说:“未必啊,如我昔日的东家,陈氏兄弟,生下来便有良田百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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