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地架在右膝上,左手则拈着一支蒲扇,轻轻摇动。
陈剑不敢抬头,偷眼观瞧,不禁心中暗骂:“这票狂荡的世家子,寒石散吃多了吧!”
“寒石散”就是“五石散”,据是从汉末开始风行的一种药物,服食后使人浑身发热,并且神智恍惚,有飘飘欲仙之感……白了就是一种毒品。因为政治的昏暗,很多世家子弟看不清前途,迷茫彷徨之下,就都染上了吸毒的恶习——当然啦,时人并不以之为毒,但有识之士已经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并且逐渐的,服散和行散(据服药后必须通过走路来激发药性,否则对身体有害无益)就成为了贵族身份的象征,因为“五石散”价贵啊,一般人是服食不起的。陈剑当然也没服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一瞧裴该这付德性,虽然未必才刚服过药——因为双颊并不潮红——但八成是有服散的习惯的。
这从穿着打扮上就能够瞧得出来。你堂堂刺史,见我们一些庶民,不穿公服,而以常服相对,本属正常,但你有必要穿得这么邋遢吗?魏晋、南朝的士人大多数闲居时都是这幅打扮,手里要不捏扇子,那就端如意,执麈尾,其实都是服散的后遗症所致。
因为经常服散的人,皮肤变得非常敏感,所以只能穿宽大的旧衣,避免摩擦;衣襟经常敞着,那是因为服散后必会燥热难耐,整捏把扇子也是同样的缘故;而且不但穿旧衣,衣服还不能浆洗,导致穿得久了,必然发臭,发臭就会引苍蝇,麈尾(拂尘)是用来赶苍蝇的;穿着这种衣裳,身上肯定会痒啊,所以才要端柄如意,其实如意的原型就是痒痒挠、老头乐……
虽然这种装扮逐渐变成上流社会的风尚,并不见得如此打扮的一定是吸毒者,但陈剑这种中下层地主不清楚啊,认定了这位刺史大人有很大可能性是服散成瘾的。
而至于裴该为什么会要刻意做这种打扮呢?自然打破他们的脑袋,也绝不可能猜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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坞堡主们开会研究,应当怎样应对官府,而官府的代表三人祖——裴该、祖逖、卞壸,余人皆不够格——自然也会聚在一处研讨如何对付这票地主乡绅了。
原则其实很简单,城防要修葺,沿淮工事要赶筑,水上巡船要征集,祖士稚打算西征的兵员、粮草,更要征募,理论上以一县之地资供数千兵马,难度就已经比较大了,加上府库空虚,他们带来的粮草物资,顶多也就熬过秋收,今年税赋又绝对不足以支撑到下一次收获,就必须要那些地主老财多吐点儿财货出来了。或征、或调,至不济了打白条商借,总之在不逼反他们的前提下,所得多多益善。
祖逖就建议道:“从来驭民,须恩威并重,使其既畏我势,又感我德,乃可牧养之。”
卞壸双手一摊:“祖君所言,虽为正理,然我等初来,所率止两千流民兵而已,且尚须训练,有何势可恃?又有何恩而可使民感德?”
祖逖苦笑道:“只有试逞口舌之利了。”随即转向裴该,:“会商之际,我将疾言厉色,以逼迫之,文约则为之缓颊。即我临以威,文约施以恩,或可收取奇效。”
裴该嘴角一撇:“君唱白脸,使我唱红脸……”
祖、卞二人闻言都是一愣:“文约何意啊?”
裴该心对了,这年月连戏剧都还没有哪,遑论红脸、白脸……赶紧找补:“我意乃云,使祖君以冷面相对,而我则付之以赤诚,甚至可以假起争执,如兵行奇正相生,以惑彼等——君是此意否?”
祖逖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裴该笑问:“不可更换么?”
卞壸打趣道:“我观祖君之意,使君年少,且相貌平和,易以赤诚取信于人;祖君幽州杰士,行有兵戈相随,坐生峥嵘之态,无耐便只能临之以威了。”
祖逖笑着点头,表示我正是这么考虑的。其实还有句话他并未宣之于口,那就是:我顶多跟这儿混一年,就要走了呀,随便那些土地主怎么恨我;裴该你将来可是要久镇淮阴,为我后方保障的,威只可慑于一时,德才能行之长久,所以你必须得唱红脸,那我走之后,才能跟那些土地主相安无事,不起冲突。
裴该垂首想了一想,回复道:“卞君谦谦君子,且实掌县事,可以施恩驭下……”你唱白脸,让卞壸唱红脸,貌似这样会比较好。
“然则使君做什么?”
裴该笑着你们等一等,我进内室去换个打扮,你们就知道我在会商时要扮演什么角色了。随即返身入内,时候不大,就被裴度、裴寂二奴仆抬将出来,祖逖和卞壸一瞧他的打扮——乌纱帽、葛衣布裤,手摇蒲扇——当场就都惊了。祖逖甚至于直接站起身来:“文约此何意耶?若以此装扮示彼,必为彼等所轻!”
裴该笑笑:“正要彼等轻我。”
卞壸一拱手:“我等愚鲁,难明使君真意,请为解惑。”
裴该笑一笑:“下若想太平,子当垂拱而治,任用贤明;而贤明立朝,燮理阴阳,刚直在野,守牧百姓,上下一心,社稷乃可稳固也。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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