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余用手肘半撑起身体,循声望去,只见那似乎是一名晋人,三四十岁年纪,面孔却极陌生——也对,自己平生就没有见过几个晋人嘛。
“汝是何人?我在何处?”
“某为裴侍中幕下记事督,姓游。阁下今已被俘,身在大荔城内。”
伊余这才猛地想起来昏迷前之事,那兔起鹄落的情景,仿佛放慢了无数倍似的,慢慢地流淌入心。他不禁大大地瞪起了双眼,牵动断裂的鼻梁,更是钻心疼痛,不过他不怕痛,怕的是——
“擒我之人,究竟是谁?”
“乃我军中第一勇士,‘劫火营’督甄随是也。”
哦,这个名字貌似曾经听刘曜提起过……伊余翻个身爬起来,盘腿而坐,左右瞧瞧,屋中貌似只有他们两人,而且自己身上也没上绑绳……可以趁机逃走吗?估计是逃不掉的……那么抓这个姓游的当人质?他又不是裴该,不知道记室督这职位究竟有多高了……
还是先说说话,搞清楚目前状况为好,想到这里,伊余不禁恨声道:“甄随……哼,此人并非勇士,专以诡计取胜,我今被擒,心却不服!”
专门等在这儿跟伊余交谈的,自然便是游遐了,他闻言微微而笑道:“战阵之上,只论输赢,不拘手段。若阁下将来与甄将军较量武艺,自然一刀一枪,纯出力、技;今分敌我,还说什么‘诡计取胜’?我城中兵不过四万,阁下与刘曜将十数万大军来攻,难道便不觉胜之不武么?”
伊余又哼了一声:“汝等终有坚城为恃……”
“坚城非自然而生,乃我等亲手筑成,有如军马、器械。难道汝等来攻,便不着甲,不骑马,不执兵,不带械么?我军若言不服,是否汝等便肯退后,单将四万人来,与我军在城前鏖战?”
“也无不可!”
游遐笑一笑:“即阁下允准,刘曜可肯么?难道阁下为刘曜之主,还是刘曜对阁下言听计从?”
伊余狠狠地一捶地:“刘曜坑陷我,若非听从他计,我又何致于此?!”什么“解鞍放马”以诱敌,什么晋人还得开城门、放吊桥,且出不来呢,我彻底上了刘曜那混蛋的当啦!
游遐趁机就问了:“虚除部游牧于上郡之内,向来奉我晋天子号令,为何转而助胡啊?此举无异于掘阱而自埋,难道权渠不知么?”
伊余心说我们干嘛要助胡?那还用问嘛,刘曜给钱了啊……还什么“掘阱而自埋”——“若破大荔,刘曜许我一郡子女玉帛,我等以是助之。此举对汝等晋人自然不利,对我虚除,又有何害了?”
游遐轻轻摇头,整张脸上仿佛都写满了两个字——“傻x”,好象强自按压内心的不耐烦,给对方解释说:“我晋强盛时,但命虚除奉正朔,行臣道可也,既不发兵征伐,亦不敛赋求贡,何耶?上郡已为牧场,非我中国人取之而能垦殖者,得之无益,不如舍弃。胡人则不同,彼等亦识放牧,一旦势大,岂有不贪贵部土地之理啊?是以从晋而虚除可安,从胡则必为其所吞并,如此简单的道理,是尊父子为少许财货所迷,故此一叶障目而不见么?”
他说得很有条理,伊余一时间还真反驳不了。
就听游遐又说:“刘曜受胡汉封为雍王,冯翊本其禁脔,岂容他人尽掳人口、财货?此不过诡言以欺尊父子罢了。贵部本多骑兵,又不识我中国城邑,刘曜却驱贵部前来攻城,则其本意如何,不问可知也。倘若阁下不肯从命,彼必迁怒于阁下,乃有借口北伐上郡;若从命,精锐骑士都死于城下,则刘曜一返身,亦可兵入上郡。我将此事好有一比,如人受盗贼赂而自撤藩篱,然藩篱撤去,盗贼乃可入户,到时候那些财货,不还是落入了刘曜之手?尊父子不但毫无所得,恐怕就连性命也难保全啊!”
伊余听闻此言,不禁悚然而惊,就觉得后背涔涔汗出……这晋人说得很有道理啊,尤其刘曜这几天的嘴脸我也瞧见了,起初卑辞厚币,就想把我的人往前顶,去硬撞城墙;如今我稍做推托,他便诸般不满。陈元达前两天过来,估计也是被刘曜逼的,我看他满脸我不答应攻城就要一脑袋撞死的表情……
游遐见对方沉吟不语,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我为尊父子计,莫如弃胡而归晋。阁下若肯,可即与我军夹攻刘曜,迫其退归河东,裴侍中必请天子诏,为尊父加官晋爵,以雄踞于上郡之内。阁下若还犹疑,可暂罢兵而去,严守疆土,看我军如何破胡。待刘曜败后,我复收冯翊,乃可于沿边开互市,与尊父子共享太平,岂不是好?
“且铁弗尚在朔方,为虎作伥,此尊父子之大敌也。而尊父子不北御铁弗,而反南来扰晋,实为不智。若肯从我之言,将来可请天子诏,供输盐、铁,助贵部并铁弗而兼朔方,永为我晋北方屏藩。中国之大,物产丰饶,胡何所有?彼今不过河东数郡之地而已,何能资供贵部?刘曜之言,大不可信,阁下千万不可为其迷惑啊!”
游遐一番侃侃而谈,不说什么大义,只陈述利害得失,终于把伊余给说服了。这主要也因为伊余最近与刘曜之间闹得很不愉快,早有背诺之心,倘若还是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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