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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一见城上不再放箭,就也背着双手,遛遛跶跶来到祖逖身边。祖逖瞟了他一眼,便即翻身下马——终究裴文约是他的上官,不可能骑在马上跟上官并列等待啊。
时候不大,就听“吱哑”声响,广陵城南门洞开,吊桥也放下来了,只见一名官员撩着衣襟,疾步趋出,还隔着老远便拱手作揖道:“临淮相卞壸拜见使君、祖将军。”
祖逖不禁迷糊啊,心临淮竟然还有内史(临淮为国,太守改称内史,旧名为相)?而且他怎么不呆在临淮,却跑广陵来了?
裴该闻言却是稍稍一惊,急忙提高声音问道:“得非……(倒霉,我忘记这人祖籍何处了)……卞望之么?”
这时候那个卞壸已然奔过了吊桥,却不行礼,先上下打量一番裴该,随即问道:“不知使君高姓大名?既为琅琊王所署,可有印绶?”
裴该笑着伸手一撩腰间的绶带:“我乃南昌侯裴该是也。”
卞壸这才屈膝拜倒,稽首道:“冤句卞壸,拜见使君——不期尚能得见闻喜裴氏……”着话眼泪竟然掉下来了。
裴该赶紧双手搀扶:“卞公,君名位本在我上,何必行此大礼?”心里话,不会吧,难道走半道上就被我捡到个宝了?
卞壸字望之,也是东晋初期的名臣,并且在官僚群中,算是绝对的异类——因为他向来执著于传统礼俗,反感清谈诞妄之风。再加上这家伙骨头也硬,曾经多次当面顶撞王导、庾亮等执政大臣,甚至于责骂王澄、谢鲲等名士“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所以裴该前世读《晋书》的时候,就对此人比较有好感。这年月,肯做事、斥清谈,那就是可用之才啊,至于能力大,其实倒在其次。
而且卞壸虽然并没有什么丰功伟业,但他南渡后曾经与庾亮一起典掌机要,还带过兵,打过仗,能力上应该也不会太差吧。最后是苏峻谋反,卞壸率军与之对战,虽遭败绩,却死战不退,直至殉国——就此留下了千古的忠臣美名。据他俩儿子看到老爹战死了,也奋身冲入敌阵,与亲携亡,真正是满门忠烈的千古典范。
不过这个时候,卞壸还并没有南渡,他将裴该、祖逖等人迎入广陵城内,坐定了陈述前事,裴该才知道,这位临淮相是在南逃的途中,经过广陵,被旧友留下来暂摄了县事的。裴该心既然尚未得渡长江,那你就别再往南跑啦,跟着我北上吧——这般人才,若是不能一把揪住,由得他游鱼一般从手指缝里滑走,那多可惜啊?所谓“予不取,反受其咎”,这要是按照原本的历史,祖逖还得明后年才中流击楫,北渡长江,他就很可能撞不上卞壸,如今被我修改了历史进程,当面遇见,能不是意吗?
而且这位卞望之嘛,他跟裴家也是渊源颇深的。
济阴郡冤句县的卞氏,原本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但卞壸之父卞粹却攀上了一门好亲事,迎娶了张华之女为妻——张华也是庶族出身——就此一跃而进入朝廷中枢,被拜为尚书右丞、左将军,封成阳县子。裴頠和张华本是莫逆之交,一起费尽心机撑持着纪纲紊乱、败相初萌的朝廷,所以裴氏跟卞家,虽然门户差得很远,也勉强可以算是通家之好。
张华遇害后——裴頠亦同时遇害——卞粹被免为庶人,后来拨乱反正,他乃得归朝担任侍中、中书令,并且进位公爵。卞壸虽然仕途不顺,终究袭父爵为成阳县公,所以裴该才:“卞公,君名位本在我上……”我才是个县侯啊,你都县公啦——怪不得能跟自己一样戴三梁冠呢,连祖逖都只是二梁而已。
卞壸比起其父卞粹来,跟裴家的关系更为亲密——他亡妻就是东海王妃裴氏庶出的妹妹!因为这层关系,中原大乱后,卞壸才会跑去依附妻兄、时任徐州刺史的裴盾,旋被裴盾署为临淮内史。裴盾虽然降了胡,卞壸却一片忠心,可鉴日月,没打算跟着去,仍然牢牢地守把着他的临淮国。但“永嘉之乱”,洛阳城破的消息传来后,国中属吏纷纷跑散,四乡盗贼纷起——还有不少干脆打起旗幡,想当“带路党”,恭迎胡汉军的——卞壸独木难支,这才只得携家眷南下躲避,结果就被暂时留在了广陵城中。
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在,卞壸见到裴该才会一脑袋扎地上,泪流满面,:“不期尚能得见闻喜裴氏……”
且坐定之后,祖逖问卞壸:“卞公是几时到的广陵?”卞壸笑一笑:“不敢称‘公’……”他终究门第低,即便身上挂着公爵头衔,在裴、祖二人面前仍然执礼甚恭。
在这年月虽然仍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还不到“下品无世族”的程度,但门户之见就已经比较深了。倘若按照0到100来划分,0算庶民,60以上算世家,那么闻喜裴氏起码也得95往上,琅琊王氏则低了大概两三分,颍川庾氏、范阳祖氏都是勉强及格,冤句卞氏则最多50……这差着档次哪。
随即卞壸就了:“卞某去岁八九月间到的广陵,旋为故人相邀,暂摄县事。”祖逖微微一皱眉头:“何不致信建邺,以谋实职?”卞壸苦笑道:“我已先后两次遣人上奏琅琊王,然而皆无消息——即使者亦未见回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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