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一脸凄然,低声道:“连他法号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郭宰断然摇头,“若是知道,怎会缉拿不到?下官做县尉多年,捕盗拿贼也不知道有多少,最怕的就是这种没来历、没名姓的嫌犯。”
“当时县衙应该有人见过他吧?”玄奘仍不死心,追问道。
郭宰点点头:“自然,那和尚来的时候,门口有两个差役在,还有个司户的佐吏也见过他。不过那佐吏年纪大了,武德九年回了家乡;两个差役,一个病死了,另一个……怎的好多年没见他了?”
郭宰拍了拍脑袋,忽然拍手道:“对了,法师,下官忽然想起来了,州里为了缉拿,当时还画出了那僧人的图像。虽然年代久远,估摸着还能找到。下官这就给您找找去。”
这郭宰为人热心无比,也不问其中的缘由,当即让玄奘现在厅中坐着,自己就奔前衙去了。
县衙晚上自然不上班,不过有人值守,郭宰也不怕麻烦,当即到西侧院的吏舍,找着值班的书吏。见是县太爷亲自前来,虽然有些晚,书吏也不敢怠慢,听了郭宰的要求,就开始在存放档案的房子里找了起来。
这等陈年旧卷宗,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着的。玄奘独自一人趺坐在客厅里,闭目垂眉,捻着手上的念珠,口中默念《往生净土神咒》。这咒据说念三十万遍就能亲自看见阿弥陀佛,玄奘念了九十七遍时,忽然听到门外院子里响起脚步声,然后莫兰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您可终于回来了。夫人都念叨过好多遍了,您要再不回来,就要派我去周夫人家接您了。”
一个少女慵懒的声音道:“学得累了,在那儿歇了会儿。周家公子弄来一个胡人的奇巧玩意儿,回头带你瞅瞅去。”
脚步声到了厅堂外,少女看见房中有人,奇道:“这是谁在客厅?大人呢?”
“今日长安来了个高僧,大人请在家中奉养。”莫兰道,“方才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大人去衙门里了。”
“唔。”少女并不在意,但也没经过客厅,从侧门绕了过去,进了后宅。
想来这少女便是郭县令的女儿绿萝了。玄奘没有在意,继续念咒,念到一百五十三遍的时候,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听就知道是郭宰,其他人无论如何也没法把地面踩得像擂鼓一般。
“哈哈,法师,法师。”郭宰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扬起手中一卷发黄的卷轴,笑道,“找着了,还真找着了。”
玄奘心中一跳,急忙睁开眼睛,从郭宰手里接过来卷轴,手都不禁有些颤抖。郭宰心中惊讶,于是不再做声,默默地看着他。
玄奘努力平抑心神,禅心稳定,有如大江明月,石头落入,溅起微微涟漪,随即四散全无。他从容地翻开卷轴,里面是一幅粗笔勾勒的肖像,画着一个僧人。画工很粗糙,又是根据别人的描绘画出来的,和真人差得很远,只是轮廓略有相似。
给人的印象就是,眼睛长而有神,额头宽大,高鼻方口。从相术上看,这几处的特征最容易遗传,看来官府这样画还是有些道理的。
玄奘痴痴地看着这画,眼眶渐渐红了,刹那间禅心失守,心中如江海般涌动。
“法师,”郭宰无比诧异,侧过头看了看那画,忽然一愣,“倒跟法师略有些相似。”说完立刻知道失言。哪有把声誉满长安的玄奘大师和一介妖僧相提并论的?
哪知道玄奘轻轻一叹,居然平静地道:“大人说的没错,这个被缉拿的僧人,像极了贫僧的二兄,长捷。”
郭宰霍然一惊,眼睛立刻瞪大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法师,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他顿了顿,沉声道,“您定然是认错人了,这僧人是官府缉拿的嫌犯,您是誉满长安的‘佛门千里驹’,怎能相提并论。您德望日卓,可千万别因一些小的瑕疵授人口柄啊!”
郭宰这话绝对是好意。别说是不是自己的二哥,玄奘也仅是猜测而已,即便是,入了佛门四大皆空,俗家的亲情远远比不上修禅来得重要。何苦为了一个还弄不清身份的嫌犯,毁了自己的修行大道?
玄奘却缓缓摇头:“贫僧当沙弥的时候,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大千世界,并无什么不同;在空慧寺修禅,忽然一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然后参学天下,行走十年,到头来发现,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俗家的哥哥,与童稚之时,并无什么不同。”
郭宰见玄奘开始说禅,急忙躬身跪坐,表情肃穆。
“世人都以为,修行大道,取之于外,《往生咒》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能灭五逆、十恶、谤法;念三十万遍能见阿弥陀佛。立寺修塔,斋僧布施,写经造像,虽然可积下业德,又怎么能比得上明性见佛?修禅即是修心。”玄奘道,“每个人的修行之路都千差万别,如恒河里的沙砾,如菩提树上的叶子,没有一粒一片是相同的,可是成就果位者,不胜凡几,这说明,每一条路都可以证道。谁又知道,我这趟霍邑之行,是否便是证道途中的必经之路呢?谁又知道,二兄长捷犯下这桩罪孽,是否也是他必定要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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