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闻舟没吭声,低头看了一眼费渡那只被他攥住的手。
费渡的脉搏飞快,快得几乎有些紊乱,沸腾的血流反而在不断带走他四肢的温度,他手心只有一层薄薄的冷汗。
如果不是从这只手上感觉到的生理反应,骆闻舟几乎要有种错觉,好像陶然对费渡来说,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和其他案件中的当事人一样,在他心里只是复杂案件的一个环节,并不值得投入太多的心力和感情。他的逻辑永不停摆,永远条分缕析地客观着。
但……植物性神经是不会骗人的。
费渡的身体、情绪乃至于他在说什么、想什么,好似都是彼此脱节的,他仿佛一台本应浑然一体的精密仪器,被来回拆装太多次,咬合不良的齿轮转起来不甚灵便,一旦过载,就不免有些微妙的不协调。
这时,几辆警车同样匆忙地冲进来,车上的人几乎是没等车挺稳就蹿了出来,跑得太急,都没留意到骆闻舟他们也在停车场。
骆闻舟忽然说:“你不急着进去看看陶然吗?”
“进去也看不到,”费渡神色不变,“那里面在抢救,抢救室又不能随便进,再说看得到也没用,我也不是大夫。到医院里等和在车里等没什么区别。”
骆闻舟沉默下来。
“首先,当年陷害顾钊的那伙人和受害人一样,不知道老煤渣是被一个虽然长得像、但气质上天差地别的畏缩老男人冒充的,否则要杀尹平太容易了,不可能现在才动手,”费渡并不急着解开安全带,接着说,“而如果假设,对方被陶然要求追捕尹平的关键信息惊动之后才意识到什么,调来两辆皮卡来灭口呢?”
骆闻舟:“除非他们正好有两辆装着易燃易爆物的皮卡,正好就等在鸟不拉屎的南湾。否则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比警察快,更不应该比抢在所有人前面的陶然快。”
“所以他们得到信息的时间点一定会更早一点。”费渡说,“当时陶然身边跟着一个市局的搭档,一个南湾派出所带路的民警,还有……”
“还有就是,他给我打了个电话。”骆闻舟沉声说,“陶然包里搜出窃听器之后,我们就一直很注意,他当时拨的是我私人电话,我可以拿这小十年的工龄担保,我的电话百分之百没问题。”
“那么可能出问题的就是两个人和一辆车,”费渡缓缓地说,“车是公车,停靠使用都应该有记录——这调查范围听起来是不是小多了?”
骆闻舟牙关紧了紧,摸出电话打给了肖海洋。
电话响了不到半声就被接起来了,肖海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马上到医院,骆、骆队,我……”
“先别过来,”骆闻舟沉声说,“医院楼道里不缺人站岗了,我要你现在立刻去调查两个人最近的行踪,姓名和警号我一会给你发过去,还有陶然今天开走的那辆公车近期使用记录,我要知道它去过哪,什么人碰过——包括日常擦车和维修人员,记住,是所、有、人。”
费渡:“你不方便查的,我叫陆嘉他们找人配合你。”
肖海洋那边顿了顿,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连声“是”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两人在已经熄火的车里相对无声片刻,骆闻舟安排完了所有事,一仰头,他闭上眼靠在了车座上。
他一时不能去细想陶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抢救得怎么样了,他得用全部的心志去忽视自己的愤怒和焦灼、处理需要他处理的事。
费渡犹豫了一下,拢过他的肩头,侧身抱住他,嘴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头发,轻声说:“要是难过需要宣泄,都没关系,反正只有我在这。”
“在学校那会……有个女同学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约他出去,他盯着人家的眼影说‘你看你眼圈都熬黑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听人说那是个烂片,网上评分才五分’……就这种货,我有一段时间还以为他跟我一样是弯的。”骆闻舟几不可闻地说,“后来看他谈了个女朋友,才发现他不是弯,就是二百五,一点套路也不懂,直得一本正经的。女孩一开始觉得他可爱,后来马上面临毕业,才发现花花世界里,男人光是可爱不行,慢慢就淡了。分手的时候他偷偷摸摸消沉了一个多月,回头还任劳任怨地帮那女孩搬家扛行李,扛完找我喝酒,吐得一塌糊涂……我说‘没事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以后娶个比她好一百倍的,我给你当伴郎’,他说他们老家那边讲究伴郎都得是未婚男青年,像我这样的,没准哪天就抛弃他脱团了,我没忍住,就跟他出了个柜,我说‘我结不了婚,婚姻法不让’。”
“结果那二货反射弧有十万八千里,当时居然没听明白,过了大半个月才琢磨过味来,大惊失色地跑过来找我,担心我会被我爸打死。”骆闻舟眼圈有些发红,“陶然如果……如果……”
费渡抱着他的手紧了紧。
“陶然如果……”这个念头随着骆闻舟的话音,在费渡心里一闪,立刻被他掐断了,连同有关于陶然的一切回忆,就像多年前,他循着音乐声走上楼,看见门后吊死的女人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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