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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怒”对于齐昱来说,从来是件极其容易的事。
年幼时,先皇赏赐的紫玉坠子被废太子瞧上抢了去,母妃让他别生气,他便不生气。
少年时瞧上个京郊的宅子,却被同去的康王买下来,笑嘻嘻送了外养的妾室,贤王叫他别生气,他便不生气。
他生平以为,世间并没有甚么一定要用生气来解决的事情,毕竟当年这紫宸殿的皇位尚不是他的皇位,当年这茫茫天下,亦不是他的天下。
可如今,终究变成了皇帝,曾经不气的事,竟一日日都气了过来。现在道一句人生无常,是否会被那些死在皇位前的兄弟们骂死?
齐昱将目光从温彦之头顶挪开,看着哆哆嗦嗦的张尚书,笑容里带着一股邪气:“那温舍人告诉朕,都是哪些纰漏。”
“回禀皇上,”温彦之跪得端端正正,“首要便是排洪沟渠之选址,旧籍所录的草图选址是卿丽县,然,微臣曾察阅古籍,卿丽县地下多为岗岩,难以钻取沟渠,不可为用;次之,草图所构思的地渠回路还需再行考察,方能确定是否真能有效排水。草图中的一切,皆是凭方——前工部侍郎,想象作出,仅是个思路罢了。”
齐昱听了这话,虚起眼:“这方知桐作的草图,你怎如此清楚?”
温彦之轻声道:“禀皇上,这副草图,是微臣画的。”
齐昱微微一笑:“方知桐口述,你笔录画下的?”
温彦之觉得有点不自在,“是。”
齐昱笑意更深:“温舍人,朕为此法齐齐召集了工部官员,你现下却是告诉朕,你提出的方法,尚且还不是个可行的方法,连个草图,都还不致用?”说到这里,忽然厉声道:“你当朕与百官都是玩儿的?!”
这声厉喝龙威震震,温彦之身后,堂上七八十个工部大小官员齐刷刷地跪伏下去,连呼“皇上息怒”。
温彦之也叩首下去,有些急了:“皇上容禀,微臣有完备的图纸。”
齐昱怒气一滞,直直垂视温彦之的后脑勺问:“在何处?”
温彦之直起身,神情恳切:“禀皇上,微臣今日进宫,不知要论淮南治水之事,故未将图纸从家中带来。倘若皇——”
他发现齐昱正一脸懵地看着自己的脸。
温彦之不解:“皇……上?”
却见齐昱坐在木案后,右手慢慢地抬起来,指了指他的脸,神情怪异道:
“温舍人,你鼻子……”
温彦之连忙抬手一摸鼻子,指尖当即两抹鲜红。
跪在旁边的张尚书扭头一看:“呀!温舍人鼻衄了!”
下面不知谁议论:“皇上龙威可谓振聋发聩,竟将温舍人骂出了鼻血!”
——那根本是他吃太史五蛇羹和霸王披金甲吃太多了!
齐昱气得要吐血,正要分辩,忽然想起来——这呆子吃多,实则也是自己有意的缘故……
做的这是什么孽,为何因果报应最终都落在朕的头上?
——果然这天底下史官的存在,就是为了克皇帝的?
齐昱咬牙切齿,“还不快扶温舍人歇着。”
一干大臣手忙脚乱地将温彦之扶到了一旁去坐着,一时都想起这温舍人日后被委以治水重任,必定会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于是好几双手都拿着丝绢要往温彦之鼻孔里塞,大约都希望挣得一个“我曾帮温舍人擦过鼻血”的脸熟。
温彦之感觉自己鼻子都快被戳断了——鼻血仿佛流得更厉害了些。
正是乱作一团时,齐昱看了身边的周福一眼。周公公一声轻咳。
诸官这才罢了手。
温彦之叹了口气,慢慢将手探入怀中摸出了自己的丝绢,终于……捏住了鼻子,一时只觉父亲所言非虚,官场果然险恶。
他又向齐昱道:“微臣御前涕血,罪该万死,然治水之事不可久等,微臣求皇上赐笔墨,微臣即刻将图纸画出。”
——即刻画出?满座皆惊。
张尚书道:“温舍人怕是不要逞能才好,水利图纸工程繁重,就算草图,亦需十几幅,哪能一蹴而就?”言下之意,瞧把你能的,流着鼻血还想着在皇上面前邀功呢,好生歇着吧。
可温彦之却是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只坚持道:“皇上,治水草图在微臣家中正堂悬挂了三年之久,早已烂熟微臣胸中,今日只需纸笔,即刻便成。”
齐昱稍稍从方才的怒气中缓了些回来,也着实想见识一番这呆子的真本事,便吩咐左右:“将工部绘图用具一应呈上,朕要瞧瞧温舍人当初那状元,究竟是不是真的。”
不一会儿,笔墨纸砚及各色彩墨便码放在了齐昱面前的宽大木案上。温彦之跪下一揖,“微臣献丑了。”然后将丝绢随手塞进鼻子,便长身玉立在齐昱对面的桌边,双手铺就左右各一张宣纸,再双手执笔,点墨似飞花,下笔如有神,竟同时用左右两只手,绘制出了两幅完全不同的图纸。其上朱红、丹青具现,屋舍俨然,回路清晰婉转,栩栩如生。
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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