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文身涂饰的野蛮人①之中,在可以耕种的土地上居住的那一部分,和在这儿留下遗迹的那一部分比起来,好像是用纸写字的人,同用羊皮写字的人一般。前者的记载,早就叫耕犁毁掉了,但是后者的遗迹却仍旧存在。然而他们那两种人,无论生前,也无论死后,全都不知道有不同的命运在那儿等待他们。这种情况,叫他想到,事情不朽不灭的演化,是有不能预知的因素操纵着的。
①文身涂饰的野蛮人:古代不列颠人,文身涂饰,罗马人叫居住在不列颠的民族Bretanes,意即文身涂饰的人。
冬天又来了,把寒风、严霜、驯顺的红胸鸟和闪烁的星光①也都带来了。过去那一年,朵荪几乎没感觉出来季候的变化;今年,她却把她的心怀敞开,接受一切外界影响了。在克林那一方面,他这位甜美的堂妹、她的婴孩和她的仆人生活的情况,都只是他坐着读那种字特别大的书那时候,隔着板壁,听到的一些声音而已。但是到后来,他的耳朵对于宅中那一部分发出来的那种轻微声音,都听熟了,所以他听着也差不多和亲眼看见的一样。一种细微轻快、半秒钟响一下的咯哒声音,引起了朵荪在那儿摇摇篮的形象;一种颤咏低吟的歌声,告诉他朵荪在那儿给小孩儿唱催眠曲;一阵沙子咯吱咯吱的声音,好像磨石中间发出来的那样,就引起了赫飞、或者费韦、或者赛姆,脚步沉重地走过厨房里石铺地面的画图;一种小孩子似的轻快脚步,同一种尖锐的欢乐歌声,就表示阚特大爷来拜访;阚特大爷的声音忽然止住,表示他把嘴唇放到盛着淡啤酒的酒杯上;一阵忙乱声加上一阵摔门声,表示动身到市上去赶集;因为朵荪,虽然现在有钱,可以身分高一点了,却仍旧过的是一种可笑的俭朴生活,为的是要把凡是能省的钱都省给她的小女孩。
①闪烁的星光:一年四季里,冬季出现的星最灿烂、最亮、最明显,像大犬座、猎户座、双子座等。故这里这样说。
夏天有一天,克林在庭园里。紧站在客厅的窗户外面,窗户正像平时那样开着。他本来正在那儿看窗台上的盆花儿;那些花儿近来叫朵荪修理得又恢复了他母亲活着的时候那种样子了。朵荪那时正在屋里坐着,他忽然听见她轻细地尖声一喊。
“哎呀,你冷不防吓了我一跳!”她好像对一个刚进门的人说。“你这样轻轻悄悄的,我只当是你的鬼魂儿进来了哪。”
克林未免起了好奇心,往前走了一两步,往窗户里看去。他没想到,屋里站着的是德格-文恩,已经不是一个红土贩子了,而明显外露的,却是原先那种颜色,很奇怪地变没了,而成了普通正派规矩人脸上的颜色了。同时身上是白白的衬衫前胸,素淡的花背心,带蓝点的项巾,瓶绿色的褂子。这种样子,本身原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他和原先一点儿也不一样了。他身上一切的服饰,一概避免红色,连近于红色的都没有。因为一个人,一旦告老退休,脱去工作服装,他所怕的,还有比使他想起当初让他发财的事情更厉害的吗?
姚伯转到屋门那儿,进了屋子。
“我真吓了一跳!”朵荪看看这位,再看看那位,含着微笑说。“我简直不信是他自己弄白了的。好像是超自然的力量。”
“我上一个圣诞节就不干卖红土这桩营生了,”文恩说。“那得算是一种很赚钱的买卖,圣诞节的时候,我觉得我赚的钱,很够开一个养五十头牛的牛奶厂的了,像我父亲的时候那样。我从前老想,我只要改行,那我就朝着那个方向走。现在我走的就是那个方向。”
“你用什么方法变白了的呀,德格?”朵荪问。
“一点儿一点儿,自然就变过来了,太太。”
“你比以前好看多了。”
文恩好像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朵荪呢,就想起来,他对于她也许还有意哪,而她对他说话竟这样不留心,因此脸上微微一红。克林却没看出这种情况来,只逗着笑儿说:
“你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好好的人了,我们再拿什么来吓唬朵荪的小娃娃哪?”
“请坐吧,德格,在我们这儿吃了茶点再走吧。”
文恩的动作,好像要往厨房里去的样子,朵荪就一面继续作着针线活儿,一面带出一种令人可爱的莽撞态度来说:“你当然得在这儿坐着。你那养五十头牛的牛奶厂在什么地方啊,文恩先生?”
“在司提津——离爱得韦右面约莫有二英里,太太,就在那儿草场地开始的。我这么想来着:要是姚伯先生有的时候喜欢到我那儿去的话,他可别说我没请他。我今儿下午不能等着吃茶点啦,我谢谢吧,我还有马上就得办的事哪。明天是五朔节,沙得洼那儿的人,跟您这儿几位街坊组织了一个会,要在您这所房子的栅栏外头竖一个五朔柱,因为那儿是一片很好的青草地。”文恩说到这儿,用胳膊肘往房前那块草地一指。“我刚才正跟费韦谈这件事来着,”他接着说,“我对他说,咱们要竖柱子,得先跟韦狄太太说一声儿。”
“我说不出不答应的话来,”朵荪答。“我们的产权,是连一英寸都出不了白栅栏那儿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