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来看,他母亲的看法都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他现在一旦看出自己能把她的心说活了,反倒有些难过起来。
姚伯太太既然没在人生里经验过,那她对于人生总得算是有明洞的了解。原来有的人,批评起事物来,虽然对于事物的本身没有明了的观念,而对于事物的关系却看得很清楚。布来克洛①本是一位生来就瞎眼的诗人,却能把用眼看的东西描写得精细准确。山德孙教授②也是个瞎子,却能讲色彩学讲得很好,并且教给别人他自己所无而别入所有的各种观念的理论。在世事人情的范围以内,禀有这种天赋的,大半是女人;她们能琢磨她们自己向来没有见过的世界,能估量她们仅仅听人说过的力量。我们叫这种天赋是直觉。
①布来克洛(1721-1791):英国诗人,幼因患天花失明。他的朋友读诗给他听。十二岁便试作诗。一七四六年出版一本诗集。约翰生说,布来克洛成功了人所不能成的事,眼看不见而却能描写出用眼看的东西。
②山德孙教授(1682-1739):他幼年以天花失明。然仍能研究古文及数学不懈。触觉及听觉极强。吉士特斐爵爷曾听过他的演讲,说他是一个自己没有眼睛而却能教别人用眼睛的教授。
对于姚伯太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呢。只是一大群人,他们的趋向能够看得出来,他们的素质却难辨得清楚。人类的社会,在她眼里,仿佛山远处看的一桩景物;她看它,仿佛我们看沙雷、范-阿勒司露①以及他们那一派画家的画儿一样;只见人群杂沓,摩肩接踵、曲折蜿蜒,都朝着固定的方向走去,不过因为画上包罗的人太多了,所以每一个人的面目就分辨不出来了。
①沙雷:比利时画家,约于一五九○年生于布鲁塞尔,约死于一六四八年以后,为佛兰德派,画有《布鲁塞尔商会游行》。此处所谓“人群杂沓”,即指这一类画而言。范-阿勒司露:约生于一五五○年以前,死于十七世纪的前期,也为佛兰德派画家,画有同名画。
我们可以看出来,她的生活,在思考一方面,可以说没有什么缺陷,当然这并不是说,她那一方面没有它的局限性。她天生的思考能力,和这种能力所受的环境限制,差不多都在她的动作上表现了出来。她的动作,虽然离庄严伟大还很远,却含有庄严伟大的本色;虽然并不坚强自信,却有坚强自信的基础。她当年那种轻快的步履,既然因为上了年纪而变成迟缓,同时她盛年的神采也因为叫境遇所限而没得到发展。
克林的命运逐渐成形中,第二步的轻渲淡染,是没过几天发生的。原来荒原上掘开了一个古冢,发掘的时候姚伯荒废了好几点钟读书的光阴,在一旁看。那天下午,克锐也到冢上去来着,他回到姚伯家的时候,姚伯太太就跟他问长问短。
“他们刨了一个坑,姚伯太太,从坑里刨出一些东西来,像倒放着的花盆儿似的,里面装着地地道道的死人头骨。他们把那些死人头骨都拿到人家住的地方去了;叫俺上那种地方去睡觉俺可不干。死人显魂把他们自己的东西又要回去了的,不是常有的事么?姚伯先生本来也弄了一盆那样的骨头——地地道道的死人骨头——正想把它带回家来,可没想到老天爷出头儿不要他那样办,因为他又想了一想,就把它给了别人了。你听了这个话一定放了心吧。你只要一琢磨夜里的风那个刮劲儿,那你就知道他把那些东西给了别人是你的福气了。”
“给了别人啦?”
“可不是么,给了斐伊小姐啦。她对于这种教堂坟地的摆设,好像吃人肉一样地爱好。”
“斐伊小姐也在那儿吗?”
“可不,没有错儿,她在那儿。”
姚伯待了不大一会儿也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他母亲用一种稀奇的口气对她说:“你本来打算给我弄的那个骨灰盆,你给了别人啦?”
姚伯并没回答;她的脾气要怎样发作,太容易看出来了,所以她儿子不敢承认那件事。
那一年的头几个礼拜过去了。姚伯一点儿不错老在家里读书,但是同时他在外面闲行的时候却也不少,而他闲行的方向,总是离不开迷雾岗和雨冢之间那一条线上的地点。
三月来到了,荒原微微露出冬眠渐醒的初步情态。这种醒觉,简直和猫的脚步一样地轻悄。一个人,观察游苔莎的住宅跟前土堤下面那个水塘的时候,如果不安安静静的面弄出声音来,那它就会仍旧和从前一样地死气沉沉,荒凉寂静,不过要是他在它旁边静悄悄地不声不响守视一会儿,他就会慢慢地发现,那里面是一片的生动扰攘。因为一个胆小怕人的动物世界,已经应时出现了。小小的蝌蚪和水蜥蜴,都开始在水面儿上冒泡儿,在水里面角逐;虾蟆也像小鸭子一般——地叫,同时两两三三地往岸上爬;天空里嗡蜂也在渐渐强烈的阳光里到处飞动,它们的嗡嗡声时闻时寂,听着仿佛打锣的声音。
有一次,就在这样一个黄昏时候,姚伯离开了那个水塘旁边,走到了下面的布露恩山谷;他跟另一个人一块儿站在那个水塘旁边来着;站得很静,站得很久,所以他本来很可以听见自然界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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