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蚊子,他顺着大教堂路往回走了几步,端详着命运为他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安排的居家所在。校舍是石头砌的,面积很大。门前有两棵高大的山毛榉,树干光洁,呈灰褐色。这类树大抵长在白垩质高地上。他看得见直棂窗里面窗台上方小学生的脑壳,黑头发、棕头发、淡黄头发都有。为了消磨时间,他就往下走到平地,这原是大教堂花园旧址。他此刻不由自主地兴奋得心直跳。
他不想在学生放学前进学校,所以一直呆在那儿;后来听见了说话的琅琅童声在空中荡漾,只见女孩们穿着红蓝两色上衣,外罩白围巾,蹦蹦跳跳地走过三个世纪前尼庵堂主、住持、副住持、女执事和三十个女尼看破世情、修心养性的地方。待他往回走时,才明白等的时间太多,在最后一个学生离校之后,苏也紧跟着到镇上去了。整个下午费乐生都不在校,到沙津开教师会。
裘德进了没人的教室,坐下来。正在扫地的姑娘告诉他费乐生太太几分钟后就回来。离他不远地方有架钢琴——其实就是费乐生当年在马利格林买的旧钢琴,虽然到了下午这时已经昏暗,看不大清楚键,裘德还是乍着胆子试弹了弹,忍不住转奏起上礼拜那么感动他的那首赞美诗来。
一个人影在他身后晃动,他原以为是那个拿笤帚的姑娘,也就没注意,后来那个人走近了,把她的手轻轻放在他按低音键的手上。这压上来的手小小的,似曾相识,于是他转过身来。
“往下弹吧。”苏说。“我喜欢它。我在麦尔切斯特那阵子,学过这个曲子。进修学校的人时常弹它。”
“我可不能在你面前献丑啊!还是你给我弹吧。”
“哦,呢——这我倒不在乎。”
苏坐下来,她对这个曲子的表现,固然算不上出色,但同裘德弹奏的效果一比,却显得气度庄严。她也跟他一样,显而易见因旧曲重弹而感动——在她自己反而觉得意外。她刚弹完,裘德就把手向她的手伸过去,才伸到一半地方,就跟她过来接的手碰到一块儿。裘德把她的手握紧,像她婚前那样。
“这可怪啦,”她说,声音完全变了,“我居然喜欢起那个情调啦;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那类人——绝对不是啊。”
“是说不轻易感动吗?”
“我不完全是那个意思。”
“哦,不过你就是那类人,因为你的心灵的感受同我一样啊!”
“不过头脑的活动并不一样。”
苏又往下弹,突然转过身来。由于意想不到的冲动,他们再次握起手来。
她把他的手很快放开了,低声地笑出来,不过显出抑制。“多可笑!”她说。“我真搞不清咱们干吗这样。”
“我想这是因为咱们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我以前就说过。”
“咱们的思想可不是一个模子。或许情感方面有那么点。”
“不过情感支配思想啊。哪个想得到,给这首赞美诗谱曲的,居然是我碰到的顶俗鄙的人,这难道不亵渎神明吗!”
“怎么——你认识他?”
“我去找过他。”
“哎,你这个呆鹅——这样的事,只有我才干得出来!你干吗这么干呢?”
“因为咱们俩不一样嘛!”他冷冷地说。
“好啦,咱们该喝点茶啦。”苏说。“咱们不必到我家去,就在这儿喝好不好?把水壶跟茶具拿过来也不费事。我们没住在学校,住在路对面那个又老又旧的房子里,名字叫葛庐。它真是老掉了牙,又那么阴凄凄的,弄得心情坏透了。那样的房子要是参观参观还不错,住人可不行——从前住过多少辈的人,我觉得他们加起来的分量把我给压到地底下去啦。在学校这类新地方住,只要你自个儿的生命撑得住就行。坐下吧,我叫阿代把茶具拿过来。”
他坐在火炉的亮光中等着,她出去之前就把炉门拉开了。女仆拿着茶具随着她回来,于是他们都坐在同样的炉光中。放在炉架上的铜壶底下的酒精灯发出的蓝色火苗,使炉光的亮度增加了。
“你送给我的结婚礼物,这是其中之一。”她说,指着铜壶。
他当做礼物的铜壶现在唱出来的调子使他感到有点讽刺意味;他想换个话题,就说,“你知道不知道《新约》各篇之外,还有什么杂出的好版本值得读读?我想你在学校时候,不看这类书吧?”
“哦,才不会看呢——不然就把方近左右的人全惊动啦。有倒是有一本。我以前那位朋友在世的时候,我对它挺感兴趣,这会儿对它的内容已经不甚了了。就是考伯那部《经外福音大全》。”
“这倒像我要的东西。”他尽管这么说,可是“从前那位朋友”这个说法让他觉得刺心。他知道她说的是她从前那位大学生同志。他不禁揣摩她究竟跟费乐生说没说过这件事。
“《妮柯得摩福音》挺有意思。”她接下去说,想把他的嫉妒心岔开,因为她对他这种心理看得很清楚,而且一向看得很清楚。在他们谈着与他们本身无关的闲话的同时,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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