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却是等地动了才有动静,不能预知,那又有甚大用处?朕听说你还拿刀子,剜了不少青蛙鸡鸭,说要研究其内血脉构造,又捣鼓出甚东西了?朕就让你给朕讲讲几何数理,权且轻松轻松,你倒给朕摆脸子了。崔先生,朕这银子也不宽裕,不能你说要,朕就给啊。”
崔坦苦着脸,低着头,道:“官家,臣在乡里之时,就被人家说是个怪人,不通人情世故,常常讨了人家的嫌,甚至还有人说臣是个傻子。他这话说的没错,臣在人事上面,确乎傻得要紧,官家何必与我计较?唉,灵台就算了,这些图,官家可得抽空看看,还有把那些洋人东西给我看看,又不费银钱……”
傅辛轻轻点着头,仿佛听入耳中,而那视线,却缓缓滑至阮流珠的那双白皙的手。傅辛轻敲案面,随即一笑,对着案下絮叨个不停,全然不会看人脸色的崔坦道:“好了,好了。你这话匣子一打开,倒还收不住了。东西给你看,图么,朕自然会看,而那观测天象的灵台,朕给你拨银子。只不过,朕要你答应朕一件事。”
崔坦大喜,连连谢过,又道:“官家,答应甚事?臣穷得都饱一顿饥一顿了,官家想从臣这里划拉银子,约莫是要失望的了。旁的么,臣也没啥文物字画……”
傅辛翘了翘唇角,沉声道:“朕以后要你做这事的时候,再告诉你。”
崔坦蹙了蹙眉,犹疑了下,道:“不能是杀人害命之事。”这话本是他随意出口,却激得傅辛眉心一跳,遽然抬手,将毫笔掷入堂中,御墨飞溅至崔坦身上,崔坦倒也不甚在意,只听得案上男人沉沉笑道:“你这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朕的?杀人害命,朕会要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心无审度之能的傻子去杀人?赶紧退下,别在这里污朕的眼。”
崔坦将一沓厚厚图纸置于旁边的小案之上,起身欲退,却又听得傅辛揉了揉眉心,温声道:“崔先生回去后,随便拿个你发明的玩意儿过来,朕给你定为专利,赏你些银钱。你拿了钱后,请个婢子给你洗衣裳梳头,打扫厅室,而后再寻媒人给你说门亲事,老这么形单影只的,朕看了也觉得可怜。你可记下了?”
崔坦回身一拜,却叹了口气,道:“臣这性子,娶了娘子,娘子也要跑,请了婢子,日后也付不起月俸,总不能一直指望着官家养活。”他谢过傅辛的恩情,而后疾步离去,傅辛倒是哑然失笑。
崔坦一走,傅辛遽然拉了流珠的手,扯得她猛地撞入男人宽厚的胸膛之中,又听得那人在耳畔温声道:“方才心有戾气,又见你百般不从,这才动了手。你以后顺着朕些,朕便不会再这样为难你。来,让朕给你涂药。”
说着,他拿起案上的小瓷瓶,伸手欲去褪她衣衫,流珠微微咬唇,连忙避开,并笑道:“官家,儿急着回府呢。这药,儿回去自己涂罢,便不劳烦官家这般纡尊降贵了。”
傅辛动作微滞,随即轻轻抬手,替她整理了下耳鬓碎发,柔声道:“朕身处九五之位,心中有百般无奈郁卒,却不可轻易与外人说道,往往只能借事发作。珠儿便迁就下朕罢。”
流珠低低笑道:“谁人都得迁就着官家不是?哪有个人,稀得迁就儿呢?”
傅辛顿了顿,沉沉说道:“再等两年,你丧期一过,局势也稳当些后,朕便会给你名分。”
二人正说着话,门扇一侧忽地有人颇为做作地清了两下嗓子。一听这声音,官家蹙了蹙眉,松开怀中美人,流珠理了理衣衫,立在案侧,随即便见傅从嘉大步跨入门内,先给傅辛请安,竟又对流珠问了好,这才笑道:“爹也是辛苦,清明还要理政。”
官家冷哼道:“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才是辛苦。”
傅从嘉一笑,不再赘言,但与傅辛说起了政事。傅辛此时倒不忌惮流珠听去,只因二人所商议的政令,基本已到了行将颁布的阶段,流珠便是说与旁人听,也无甚价值。
宋朝开朝之初,开国之君为重兴农业,而开历史之先河,不立田地,亦不抑兼并,使得田野日辟,亩产剧增,然而及至傅辛一代,新的问题便产生了——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贫富差距愈发悬殊,徭役日重,农民逃徙,不少地方的小官在每月写折子时都在奏章中谈及此忧。
这个朝代虽名为宋,可根据流珠的观察,民风习俗虽大体与宋相近,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譬如傅辛改革前的科举制度,偏重诗文,更像是唐朝的科举,而这里的户籍管理制度,称之为“图甲制”,更像是明朝的里甲制。这制度有利有弊,起初自然是应时之需,而如今却反令贫富之差逐渐扩大,而里长处事不公,衙门中饱私囊等并不鲜见,近几年频频闹出案子来。
薛微之入朝之后,急着出头,便献上均银法与仗田策,为的便是解决这个问题。他这人虽在男女之道上为人不齿,但在朝政上却也算是颇有见地。薛微之的办法,在朝臣间褒贬不一,譬如金玉直便是反对派之一。但无论如何,经过月余辩论之后,傅辛终是决定,清明一过,便将薛微之的主意推行下去——薛微之急着出头,官家也急着立下政绩呢。
流珠在旁听着父子二人相议,不由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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