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有孝心,还整出了这么一个局面让乃公收拾。”
姜维语带双关,不过气似乎也消了一些,他停止了擦剑的动作,指了指一旁的胡床,说道:
“坐下吧,说一说内外的形势,这里只有我们父子,别说废话。”
显然,经过前前后后这一连串事情,姜维不再把自己这个假子的意见当作寻常看待,而是准备耐心地纳入考虑范围。
“是。”姜绍恭敬地落座,并不急于开口,而是先打好腹稿才缓缓说道:
“前方军情孩儿知道得不多,就不赘言了。还是说说朝中之事,魏军突袭破城,宫中首当其冲,皇室、宦官遭受重创,眼下是外戚趁势而起,勉强维持住了朝局。”
“皇后殿下和侍中张绍孩儿虽然只接触了几次,但感觉他们为政颇有手段,也擅长笼络人心,宗预就是被他们请出山来收拢军心的,樊建、郤正等文臣这几日很配合他们施政稳定人心,右大将军阎宇倒是暗中拉拢党羽,但以现下的形势,他也不敢张扬去忤逆宫中。长此下去,此消彼长,外戚把控住朝堂局面是有可能的。”
听了姜绍的分析,姜维不置褒贬,而是挑眉说道:
“怎么不说汉中了,你不是从李主簿那里打听到了吗?”
没想到姜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姜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好低头说道:
“阳安关是叛将蒋舒反戈一击才导致陷落的,听说汉中其他重要围戍还在坚守,魏国大军正、奇两路兵马先后受挫于剑阁、绵竹关下。”
“时下冬季已至,想必魏军后方粮草转运艰难,军势已衰,这倒是不失为北上反攻、收复汉中的时机。只是朝中局势如此,恐怕还是要先与外戚结好,稳定后方之后,才能够厉兵秣马、调集辎重出兵北上。”
“你看好他们?”
姜绍明显能够感受到上首姜维的目光已经注视在自己的头上,这是一种特殊的重视,也是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说出内心想法。
“不能说看好。只是相忍为国,眼下应该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入宫救驾时孩儿曾缴获到一些官吏内外勾结、密谋投降的书信,把它们都交给了皇后殿下处置,但事后皇后殿下下令将他们当众焚毁了。”
“一开始孩儿还只觉得宫中遭此动乱、不欲再生事端。可回头想了想,虽然人心不同,但,,皇后殿下此举颇有深意。这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想着大汉社稷稳固,想着国家好,那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和他们在此时也能算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你想得倒好。”姜维似有感触,喟然叹息。
这些年来,他遭遇曾经同道中人的反戈相向也不少了。
姜绍不知如何回话。姜维也不再询问此事,而是提剑来到了姜绍的身边,一把按住想要起身的假子,低声问道:
“你说相忍为国,那黄皓是不是你杀的。”
姜绍只觉犹如泰山压顶,让他喘不过气,浑身都紧张起来,迎着姜维的目光,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他艰难启齿,终于说出了那个字。
“是。”
“好,那邓艾的残兵败将,是不是你故意网开一面,赶来成都的?”
“不是的。”说到这个问题,姜绍情绪有些激动,矢口否认。“邓艾以死诈降,孩儿没能识破,前锋人马又被魏军声东击西之计所骗,这才造成了魏军摆脱追击,直驱成都。”
姜维的目光炯炯,一直注视着辩解的姜绍,似乎看穿了他的真实内心。终于,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绵竹之战后,诸葛尚是不是你杀的?”
不知不觉姜绍已是浑身大汗,就连额头也有汗珠渗出,只是这时情绪激动过后的姜绍听到这个问题,反而冷静下来,他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
“不是。”
“你可知诸葛丞相对为父有知遇之恩,他对为父而言,亦师亦父,你我父子能有今日,当不可忘了昔日的恩人!”
“孩儿明白。那夜孩儿意外获知卫将军诸葛瞻与宦官的阴谋后,的确去找过诸葛尚,也想邀他联手共诛宦官、匡扶汉室,但是他拒绝了,我们不欢而散——”
“谁知他性情刚烈,竟然半夜气急攻心、金疮崩坏,随后伤重不治。。。孩儿有愧,不该一时气昏头脑去找他的。。。”
说到这里,姜绍微微低着头,情绪沮丧,神色颇为悔恨,叹息不已。
“好了,不用说了。。。”姜维突然松开了自己的大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先出去。切记,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不要再跟第二个人说。”
“孩儿铭记。。。请大人保重身体,好好休息。。”
姜绍起身恭敬行礼后,转身掀开帐幕走了出去。
迎着帐外冬日高升的阳光,与姜维一帐之隔的他慢慢抬头,直视冬日的锋芒。
须臾之后,他昂首挺胸,大步迈开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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