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礼拜,仿佛化身成了基地的卫星。
陆必行来给他们送补给的时候,发现自卫队的机甲群浮尸似的飘在那自转,死气沉沉,全无士气,不是三五一群地凑在一起联机打牌,就是百无聊赖地玩机甲自带游戏,周六连例行的体能训练都没有组织,开了自动驾驶,在机舱里睡得昏天黑地。
陆必行请求通讯发了三遍没人理,只好接管了周六那台机甲的精神网,在机舱里放了一手撕心裂肺的重金属舞曲,然后缺德地关了仿重力系统。周六正在蒙头做梦,被天灾似的音乐惊醒,吓得在床上尥起了蹶子,然后在失重中把自己扑腾上了天,停不下来地匀速转了十八圈,差点晕过去。
“早啊周六兄,”陆必行活力十足地和他打招呼,“舞姿相当优美——能把花裤衩换一换就好了。”
周六愤怒地咆哮起来:“把精神网还给我,老子要吐了!”
然而最后,他只吐出了两口酸水,空空如也的胃里实在没有别的存货了。
“昨天?昨天晚上没吃,喝了两口酒睡了,压缩营养餐快吃吐了。”周六洗了把脸,“我都快忘了锅里捞出来的饭是什么味了。”
“星际远程巡逻任务长达数月是很正常的,”陆必行说,“你得学着适应。”
周六冷笑:“可别,人家吃苦是保家卫国,我吃苦是充军发配。”
陆必行一愣,随即从通讯器里觑着周六的脸色:“你不会觉得林是在针对你吧?”
“没有,”周六一耸肩,“人家犯不上针对我,大概只是觉得我最好收拾,每次都顺手吧。我算什么呢?本事没多少,抱团都不会。”
陆必行:“也许他只是想把远程巡逻的任务交给你……”
“把远程发呆任务交给我吧。这鬼地方和关小黑屋有什么区别?来吧,送牢饭的,把狗粮推过来吧。”周六打断他,推开捕捞手,准备接收物资,“话说回来,陆老师,你以后也别来送饭了,回去再找一拨人来巡逻吧,今天再待一宿,明天我就准备带着兄弟们回航了,回去我就解散自卫队,省得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认输了?”
“认输了,那时候没听你的,是我太天真。老话说得对,只有努力过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周六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一耸肩,索然无味地看着物资包推进机甲,他忽然说,“臭大姐死了吗?还是让你们关起来了?”
陆必行一愣。
“怎么,我在你眼里有那么傻吗?”周六神色漠然地反问,“不过无所谓,名义上我是他养大的,但其实这么多年他也就是把我扔在基地里自生自灭,等长大了替他干活而已,他死不死跟我关系不大。基地里大概还有其他人猜出来了,他们也没说什么嘛。一个人……一群人,没有尊严,就剩活着的时候,生命的本色就是冷漠的,臭大姐就是这样的人,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我们也一样。”
这个基地的人,就像地球时代漫长封建社会的底层老百姓一样,每天从天亮挣扎到天黑,喜怒哀乐被温饱逼成很窄的一条,没听说过什么叫“文明”,也不在乎皇帝是猪是狗,熬过一天是一天。
“没杀他,也没虐待他,放心吧,只是不方便让他露面。”陆必行说,“他们诬赖你谋害斯潘塞先生……”
“他们随便找个借口而已,还有人说我睡过臭大姐呢。”周六摇头笑了起来,“你这人也是……噗,不知道怎么说你,怎么还什么都往心里去?”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周六站起来,去整理物资包裹:“但我以前确实想过把臭大姐掀下去,我来管这个基地,当时不懂事,觉得自己好歹比他强,现在明白了。”
陆必行皱起眉,透过通讯屏幕看着周六削瘦的背影。
“基地里这帮孙子无药可救,臭大姐那种养猪的方式最适合他们,我也是头猪,只是自以为会飞而已。”
太空会放大负面情绪,不是个谈心的好地方,陆必行只好先回基地,打算临时取消下一次演习,等周六他们回航落地再去找他聊。
然而当他回到机甲站的时候,尚未落地,已经触碰到了湛卢铺展开的精神网。
这一次,湛卢没有丝毫收敛,遮天蔽日似的精神网舒展到最大,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远远地联通了几个跃迁点,又通过跃迁点扩散到更远的地方。陆必行悚然一惊,抬头看了一眼日历,发现第二天的日期被人用记号笔圈出来了。
三个月的约定到期了。
林静恒已经构架好了远程通讯,零点之后,他会开始向域外发信号。
这意味着基地的平静会变成悬崖上的鸟巢,顷刻有翻覆之危。
这些日子,林静恒嘴上没说什么,实际却一直在帮他练兵,时间长了,陆必行几乎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被打动了。
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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